五月份，是江城最能下雨的时候，几乎和学生的作息一样，下五天休两天，有时候心情好了还加个班。
这场雨已经下了四天了，断断续续就是不肯停，没法摆摊子学校门口的流动小贩就都停业回家睡觉了，没了他们天黑之后的学校比平时更添几分孤寂，只有周边的一些店铺还有教学楼的灯在黑夜里亮着。
江城一中晚饭后还加有晚自习，高一和高二年级上到八点半，高三的得上到十点，因此现在整栋教学楼只有九个高三的班级还亮着灯。
临近下晚自习，坐在教室里的学生都蠢蠢欲动，窗外的雨好像也感受到了他们的情绪突然躁动起来，前一秒还安静温柔的小雨滴转瞬间就变成了豆大的雨点，伴随着电闪雷鸣愤怒地敲击着窗户。
离高考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这个时候对于坐在这里的学生来说就是煎熬，尤其是上周开过班会之后，有钱没成绩的氪金出国，有成绩没钱的爆肝学习，没钱没成绩的去打工，未来的路已经初具模型，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实在是无法沉下心来学习。
李洋“嘭”地一声把头顶没关严的窗户用力关上，引来周围一圈人的侧目。
“你发什么神经啊？”何娜娜压低声音说道。
“这鬼天气弄得我心慌。”
“我看你就是在班里坐不住了，整天就跟屁股上长钉子了似的。”
“你屁股长个钉子给我看看……哎，你说我会不会有那种特异功能，就是有什么大事发生的时候我就不舒服，就……类似于蜘蛛侠的预警那样的？”
何娜娜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撒癔症回家撒去。”
坐在讲台上的老师察觉到底下学生的躁动就下来转悠，一时间，翻书的声音又占据了教室的主流。
好不容易等老师再次坐下，高鑫把手机掏出来继续盯着消息界面，神色很不耐烦。
坐在他后面的齐乐早就把书把收拾好了，看见高鑫也是一副按耐不住的样子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哎，老高，一会儿后门网吧去不去？”
高鑫把手机按灭，“不去，你们去吧。”
齐乐有心调笑一番，问他是不是又有哪个温柔乡约他晚上过去，不过转念一想，既然高鑫没明说，那就算了，免得他又不高兴。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点点头，“那行吧。”
但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哪个姑娘这么清新脱俗，在这种天气里约人出去？而且看样子老高是准备去的，这他妈绝壁是真爱。”
临下晚自习前十分钟，高鑫终于等到一条消息。
“晚上十点十分，天台见。”
过了一会儿，下课铃准时打响，学生就像脱缰的野马，一股脑儿地冲向门外。
高鑫坐在座位上没有动，看着同学一个一个地离开。
“你还不走吗？”
问话的是尤晨，他是班长，而且每天早晨来得也挺早，所以钥匙就交给他保管了，负责每天的开门锁门。
高鑫慢腾腾地把书包拿出来，说道：“我还有点事儿，你先走吧，等会儿我锁门。”
尤晨点了点头，“那行吧，千万别忘了啊。”
在教室里坐了几分钟，高鑫把书包塞回到桌子里去了天台。
多亏了这几天的雨，高鑫推开天台的门的时候那扇烂门没有吱呀作响，不然还真有点吓人。
望着黑漆漆的天台，高鑫心里再次咒骂，到底是哪个活腻歪了的家伙，居然敢拿那份视频威胁他。要让自己知道是谁，一定不让他好过。
高鑫靠墙站立，看着校园里的人越来越少，直到门卫锁上学校的大门。他把雨伞往下压了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十点二十三分。
雨越下越大，有雨滴突破雨伞的防线落在手机上，高鑫不耐烦地擦掉，“妈的，怎么还不来，不会是玩儿老子呢吧。”
又过了七八分钟，高鑫注意到门那边有动静，他看见从门后走进来一个黑漆漆的人影。
把手机塞进裤兜，高鑫裹了裹身上潮湿的校服，走上前问道：“视频呢？”
可是面前的黑影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摘下雨衣的帽子，然后抬起头看着他。
看着面前的这张脸，高鑫难以置信，“怎么是你？”
紧接着他看见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把手机举到他面前，问他“这个人你还记得吗？”
高鑫的瞳孔骤然紧缩，看着手机里的这张照片，他忽然意识到对方的来意可能不只是要钱。
他把目光移向面前的人，想要说什么，可他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看见对方拿着什么东西向他挥过来，紧接着就陷入一片黑暗。
雨还在下，四周黑得不见一丝光亮，只有偶尔几道闪电划过，把黑漆漆的夜撕开一道口子。
那个人看着昏倒在地的高鑫，喃喃道：“像你们这样的人死了才好，为什么还要活着？做出那么恶心的事你们怎么还有脸活着？死了才好，死了才好……”
高鑫是在一阵剧痛中醒来的，他感觉到自己的四肢被绑在什么东西上，以只有躯干和头着地的姿势趴着。
那个穿着雨衣的人像一个幽灵站在他面前，手里握着一根木棍，高鑫只能看见对方被雨淋湿的运动鞋和裤脚。
他努力地仰起头，想看清楚自己的情况，但是被雨淋湿的头发软啪啪地耷拉在眼前，视线受到阻碍，只能隐约瞥见自己被绑在烂凳子上的左胳膊以一种他从来没见过的姿势扭曲着，疼痛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高鑫挣扎起来，喊道：“你想干什么？放开我！”
对方好像在发呆，被他一声吼得回了神，“醒来了？那就开始吧。”
话音刚落，高鑫就看见对方举起手里的木棍，狠狠地朝他右胳膊砸去。
一声脆响，与左胳膊一样的痛感从右边传来，高鑫忍不住“嗷”一嗓子吼了出来，“你他妈到底想干嘛……是想要钱吗？放了我，我给你。”
“吵死了。”
只见对方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一把钳子，在高鑫面前蹲下来，一只手掐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拿着钳子伸进他的嘴里。
高鑫意识到对方想做什么后就开始拼命挣扎，可是处于劣势的他根本无法改变眼前的情况。
当他看到自己牙齿的那一刻，害怕的念头在心里疯狂蔓延，“对不起，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放过我吧。”
对方把他的牙齿放进一个小袋子里，漫不经心地问道： “想要什么你都给我？”
高鑫疯狂点头，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脸在地上摩擦，“对对对，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只想要你的命……你给不给？”，对方捏着高鑫的脸，冷漠的看着他。
望着对方漆黑的眼眸，高鑫看不到那里面有一丝的情绪，就像这个夜晚，黑暗冰冷。
高鑫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我会不会死在这儿？
绝望在他心里铺天盖地生长。
可是他不想死啊，他原本打算周日回家和他妈吃饭的，虽然他们前不久刚吵了一架，可是如果他不回家，他妈一个人呆在那幢空荡荡的房子里会害怕的。
想到这儿高鑫又开始挣扎。
双臂折了，那他就用腿，他不信今天自己真就能栽在这儿，想让他死的人多了去了，可他偏偏就不让那些人如意，他高鑫永远都不可能让人看笑话。
右腿的凳子被他踢散了，那个人在看他挣扎，离他有一段距离。高鑫屈起右腿，脑袋在地上用力一顶站了起来。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全力冲向那扇门，他的眼里现在只有那扇门，能够摆脱这场噩梦的门。
可是他再一次摔倒在地上。
黑衣人动作自然比高鑫快，他两步冲上去把奋力奔向门口的高鑫踹倒在地，从背后狠狠地给了他一棍子。
雷声在耳边炸开，高鑫回过头看到那个人被闪电照亮的苍白的脸，他开始呜咽，牙齿已经被拔光了，没有牙齿的支撑他的嘴唇瘪瘪地，无法说出一句清晰的话。
那个人抓着他的脚脖子把他拖回原来的地方，一声不坑地掏出刀移向高鑫的脚踝。
“呜——！”
高鑫的双脚无力地耷拉着，鲜血从跟腱处流出来，与地面上的雨水混合在一起。
漆黑的雨夜，这时大多数人都已进入梦乡，学校值班室的灯早就熄了，没有人知道天台上有人正在经历一场噩梦。
躺在地上的人身上伤痕交错，鲜血从残破的身体里流出，在湿润的地面上很快地洇成一片，又被雨水稀释到看不见，最后就连伤口都被冲洗到发白。
看着高鑫的胸脯不再起伏，半张脸都隐藏在黑色橡胶雨衣帽子里的人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去网吧通宵的学生直到天边发白才眼底挂着乌青跌跌撞撞地从网吧后门飘出来，要不是今天还得上课，再过一会儿就能赶上网吧的爱心早餐——由网管亲手泡的桶面。
齐乐站在网吧门口，想伸个懒腰，但被清晨的风一吹，又缩了回去。
闻到雨后清新的空气，他很想发表一千字的感慨，但无奈文化水平有限，只能说一句：“新的一天，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