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当姜允司和沈傲青来到农场的时候,已经是晨间的巳时三刻了。即便姜允司快马加鞭,也依旧花了一个多时辰,而艰难地跟在他身后的沈傲青一路跌跌撞撞,总算有惊无险地没在马背上摔下来。
呈现在姜允司他们面前的,是一座已经被烧成了焦黑的废墟,如同数个月前经历了爆炸的山海客栈一样,不过显然眼前的农庄更加触目惊心。毕竟当时客栈虽然发生了强烈的爆炸,可后来孔瑄及时赶回并成功扑灭了火焰。而姜允司和沈傲青如今看到的,却是连房子的躯壳都已经被焚烧殆尽,连原本的躯壳都看不出来了。
浓烈的焦味充斥着两人的鼻间,沈傲青这样五感强烈之人更是在吸入后一阵燥闷。废墟的周围是好几个身影,一身大红色的衙门制服,有几个正徘徊在废墟的周遭,似乎正在对废墟进行着努力的探索。不远处还蹲坐着一个纤细的身影,那女孩正双手抱着头部,蜷缩在地上,沈傲青能清晰地看见她正在颤颤发抖——正是夏菁。
夏菁的身旁还站着一个身影,似乎是察觉到姜允司和沈傲青的到来,白无朝他们的方向转过了身子:“姜掌柜,沈公子,你们终于到了。”
“抱歉,花了点时间!”姜允司快步朝白无和夏菁的方向走来,虽然话是朝着白无说的,但目光却是落在夏菁的身上。夏菁的状态一看就不对,姜允司蹲下身子,柔声开口:“菁儿?”
虽然姜允司唤得轻柔,但声音并不小,可夏菁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一般,仍然保持着先前的状态,就连颤抖的幅度都并没有因为听到姜允司的声音而发生什么变化。夏菁的头发披散在肩后,凌乱的发丝之中还夹杂着焦黑的尘土,浑身上下带着一股淡淡的异味。这种味道有点像火焰将什么东西烧焦后残留下的焦味,却又掺杂着一些其他的。沈傲青眉间闪过一抹异色,不动声色地又仔细闻了闻,觉得这种味道似乎在哪里闻过,却又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发现她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了,怎么叫都不理我。”白无看了一眼夏菁,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想仔细看看她的情况,可是她不让我碰。我看她身上并没有外伤的样子,想来应当是心理上的问题,恐怕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姜允司又尝试着叫了两声,得不到夏菁的回应后,便伸手去碰她,然而手刚刚触碰到夏菁的身体,后者就发出惊恐的声音,连连后退,哭着喊叫起来:“不要!不要!姑姑——”
“菁儿!”姜允司显然被夏菁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将手缩了回来,放柔声音:“是我,我是姜叔叔!你不认得我了吗?”
夏菁依旧仿佛没有听到姜允司的声音一样,几乎是一路爬到了几丈开外,姜允司这才发现她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却不像是被烧毁的,而是剧烈的摩擦之后所产生的裂痕和破损。衣服上还沾染了泥土和草叶,明显是在地上爬过时沾染而上的。
“本以为你与她熟识,她看到你会有所反应,却不想也是一样。”白无叹了口气,拍了拍脸色愈发难看的姜允司肩膀:“姜掌柜,先让她睡一觉吧,一直保持这个状态,她也不会有所好转。可以的话先将她带去合适的地方安置,等她情绪平复之后,再想办法向她询问昨夜的状况。”
姜允司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挥出缚灵笔,于面前落下一个“眠”字诀,随后将其打向夏菁的额头。然而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眠”字刚靠近夏菁的身子,还没等触碰其身子,就化作一团血红色的残光在刹那间碎裂而开。
姜允司微微一惊,显然对面前的状况有些始料未及。这一招他用来对付没有准备的人可从未失手,夏菁这样的状况,不可能有余力对他的灵咒进行反抗,可“眠”字诀却直接消散了。
难道……
好在夏菁的哭喊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平复了下来,再次回复先前双手抱头埋在膝盖之间的模样。看着眼前昨日还好好的农场在一夜之间化作如此模样,夏姑和孩子们不知所踪,夏菁又完全失了神志,姜允司只觉得一股无法言说的沉重压在心头。
不过姜允司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他看夏菁身体上并没有什么大碍,便将她留在原地,朝四周望了望:“霍兄呢?”
提到霍霄,白无的眼中似乎有些躲闪:“他还有些事,先离开了。”
姜允司察觉到白无眼中的犹豫,却并没有拆穿,而是换了个问题:“我听衙门的小升说,昨夜是你们两个飞鸽传信回衙门让派人过来的?”
“嗯!”白无点了点头。
“你们二人怎么会来这边?”姜允司并不是怀疑白无和霍霄,只是觉得这两人才刚来到镇子一天镇内都尚未熟悉,又怎么会大半夜往镇外跑,还来到这草原。
白无微微低了半晌的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思考着什么,半晌,他才抬起了头:“我就不瞒你们了。其实我们这次来山海,并不全是因为在南平丢了工作。”
姜允司对白无的话并无意外,白无和霍霄都是能人异士,想来也是有别的目的才来到这山海镇。他没有开口打断白无,而是任由他说了下去——
“我先前不是跟你提到过,我们一直在追踪一个案子。但因为南平焦冥一事才耽搁了许久,那边事了,我们便顺着线索来到了山海。”白无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模样的物什。沈傲青见过这玩意儿,是芥子,里头可以储存物体,先前在南平那一夜,沈傲青就见过他曾经将昏迷过去的毕方收回芥子之中。
白无手在芥子上轻轻一抹,一根暗红色的翎羽出现在了他的手中。白无将翎羽呈给姜允司看,稍稍压低了声线:“姜掌柜,你看看这个。”
姜允司接过羽毛,凑近了看,竟发现那翎羽其实是暗色的,但在日光下反射出微弱的血色,才最终呈现出暗红。姜允司闻了闻,并没闻到血腥气,但却能察觉到其上有一股残存的妖族之力。
当沈傲青看见那翎羽的时候不由微微一怔,当然不是因为他觉得这翎羽眼熟,而是他能从这翎羽上闻到一股气味。沈傲青想起来了,他方才在夏菁身上闻到的味道,跟这枚翎羽上散发出的味道相似得紧,而同样的气味,他昨日还曾经在夏姑的身上闻到过。
“这是夏姑的物什么?”沈傲青开口询问。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夏姑的名字,一旁的夏菁似乎有了些许的反应,不过也只是一瞬,并没有其他人发现。
“为什么这么问?”白无朝沈傲青看了一眼,眼底多了一抹诧异。
“我从夏姑的身上闻到过相同的味道。”沈傲青斟酌了一下,又在后头补充了一句:“也不是特别确定。或许也有可能是我错了。”
白无沉默了一会儿,脸色有些难看:“这不是夏姑的东西,而是我们追踪的犯罪者所留下的东西。”
姜允司听到此言,握着翎羽的手抖了一下,眼睑低了低:“是么……”
“这家伙姑且算是霍霄的同门,因为一些原因走火入魔,又被女子的怨念所缠,最终化作了妖物。当初我和霍霄一路追踪着她南下,后来因为南平的事耽搁了一阵。最近探寻到她在山海周边出现,便寻了过来——”白无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姜允司的反应,倒是有几分顾忌他的心情。
“你们追了她多少年?”姜允司突然开口打断他。
“霍霄追了她近十年,我是四年前才与霍霄相识。”白无虽不知道姜允司为何出声打断,却也如实告知。
“是么。”姜允司轻轻地松了口气,脸上恢复了先前的淡定:“那夏姑便不可能是你们所追之人。她是八年前就已经出现在山海镇了,而且从来没离开过这里。如果霍霄一直在追着那个人,那么就不可能是夏姑。”
白无点了点头:“其实我们心里也清楚。不过……”
不过为何这翎羽与夏姑身上的味道相同,这就是奇怪之处。
姜允司和白无都不会认为是沈傲青弄错了,毕竟这种几率是零。他们宁愿相信夏姑与霍霄他们追踪之人有什么关系。
“关于你们追踪的案件,受害者都是什么样的?”姜允司暂时不想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白无,他必须先知道他们在来到山海之前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加以判断。
“最初的几年,受害者都是婴孩。后来的几年,受害者的范围从不足一年的的婴儿逐渐增大,如今即便是十岁以下的孩童,都会被视为目标。而共同点都是在夜半时分莫名消失,现场找不到一点痕迹,不久之后也一定会出现传闻。”白无眯了眯眼睛,以最简洁的话将他所经历的那些案件概括出来:“像什么‘半夜会听到婴孩的哭啼’,‘郊外看到黑色怪影’。”
深深地吸了气,白无又定定地朝姜允司和沈傲青看了一眼,这才继续开口:“每次当我和霍霄都以为要顺利寻找到终点的时候,总能在那里发现受害者们的尸体。婴孩的精血全被吸干,而若是年纪稍大一点的,则是智力尽丧,带回去后过一段时间更是会逐渐瘫痪。”
也正因为状况有些相似,所以当初白无和霍霄两人初到南平,碰到被焦冥附体的镇民,才会被误导。
“都是婴儿和孩童……”姜允司轻声呢喃了一会儿,只觉得心中愈发不妙。
“报,我们翻查了农庄的废墟,并没有在里头找到任何尸体!”
远处传来几个小捕快的呐喊。白无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既然对方的目标是孩子,那么就不太可能将他们都烧死。
“只是我有些不明白,在先前的案子里,孩子们都是在半夜里消失的,按理来说这栋农庄地处偏僻,就更不容易引起人注意了。”白无说到这里,目光重新落在了夏菁的身上:“难不成是因为她的原因?”
“昨夜你跟霍霄到的时候,这里已经烧起来了?”姜允司可并不觉得眼前这座如此大的农庄是随随便便就能烧起来的,废墟里并没有火油的味道,如果没有助燃物,凭什么能把农庄烧掉一大半。
“其实我昨夜并没有跟霍霄一同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