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相比前几日，今日的云层尚且厚重，阳光并不猛烈。还没到午时，山海镇的集市还不是最热闹的时间段，周遭的店铺行人尚少。
孙向文坐在自家的蔬果店柜台前，面前摊着一本小册子，是普通的话本，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用的。今日店铺其中一个小伙计家里出了点事，请了病假，孙向文怕忙时人手会不够，就提前来店里坐镇。
门外棚子下的阴影处，还坐着一个他们店的伙计，正在按照本子上的数目对一个个箩筐进行清点和分配。孙向文店内的蔬果在镇上一向是出了名的新鲜和实惠，不仅平日街坊邻居都会来帮衬着，连山海客栈在内的几家店都会定时定点向他们家进货。
伙计正忙碌着，就听到孙向文的脚步声停在身旁。
“大赵，要帮忙吗？”
大赵摆了摆手，抬头：“不用不用，掌柜的您在里头待着吧，我还差这一批就差不多了。”
孙向文其实也是在里头坐久了想出来透透气，看大赵确实不需要帮忙，也不勉强，靠在门边纳凉。好一会儿，就在孙向文想转身回屋内的时候，耳边好像突然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响动。
那应当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有些不甚真切，感觉像是鸟类的鸣叫，却又带着几分嘶哑。孙向文不由得眉头皱了皱，朝身旁的大赵开口：“大赵，你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啊？”大赵好不容易称到一半，结果被孙向文一打断，手一抖，竹篓里的青菜掉了下来，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啥声音，没有吧。”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鸣叫传来。孙向文微微一惊，相比方才那声叫唤，这一声不仅更加清楚，也令他有了一种颤栗和惊悚的感觉。这声嘶哑无比的鸟鸣里蕴含着不甘和愤怒，而且——是从头顶上传来的！
孙向文冲出屋檐，朝天空的方向张望，然而阳光一时之间晃了晃他的眼，让他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透过阳光下，是一个巨大的阴影呈现在孙向文——不，应该是整座集市的上空。
周遭的温度在这一刹那腾升，本就是炎热的夏日，如今孙向文更是感觉整个人像是置身在了火炉里一样。烈日与高温的灼烤之下，孙向文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好几步，却也依旧看清了那阴影的真正面目。
那是一只浑身燃烧着烈焰的巨鸟，身长数丈，双翼每扑腾一下就会扇出一股热风，朝下方卷席而来。那巨鸟生有一足，尾羽细长，在空中翻卷时如同烈火腾空。撕扯的鸣叫声响彻方圆半里，整个集市的人都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怪鸟吓得惊叫起来，纷纷抱头鼠窜。一时之间兵荒马乱，人们的尖叫、哭喊声，物什被撞掉的沉响交织在一起，甚至还有不少被拴在路边的马也在遭受到惊吓之后发出了嘶鸣。
孙向文的店铺不是集市的中心，那怪鸟距离他也至少有数十丈的距离，但即便离得如此远，对方卷起的热潮扑来时，他已经感觉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痛觉。他心惊胆战地愣了好几秒，一把推了推身旁还失着魂的大赵，沉声喊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报官——”
说着，孙向文就一头朝集市中心跑去。身后的大郑一慌：“掌柜的你跑错方向了！”
“救人！”
回答他的是孙向文的头也不回地边跑边撂下一句。
大郑一脸焦急，想追上去，可是跑两步又知道自家掌柜的话绝对没错，这种状况除了报官他一个平头小百姓根本做不了任何是，于是他咬了咬牙，朝衙门的方向狂奔而去，还要一边跑一边喊：“大家不要慌，当心踩到人”。
孙向文一头扎进热浪之中，就觉得周遭如同熔炉一样，仿佛有无尽的火焰在朝他迎面吞噬而来。他艰难地向前奔去：“大家别慌，朝这边走，顾着孩子！”
说着，孙向文朝一对哭喊的母女冲了过去，将那幼童抱起：“王姨，快！”心中却也暗自庆幸现在人流不多，否则这怪鸟若是在集市最热闹的时候降临，恐怕要死伤无数。
王姨从地上爬起，接过自家小孩，也来不及道谢，看孙向文还有要往那头冲的意思，不由得脸上骤变：“孙掌柜，别去，那怪鸟要吃人的！”
没等王姨话音刚落，孙向文就看到那巨大的怪鸟在空中扑腾了好几下羽翼之后，忽然猛地落下。孙向文眼看着那巨鸟身边都仿佛被高温扭曲了一般，他远远地就能感觉到一股滚烫无比的热浪朝四面八方席卷而出。
孙向文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疾手快地在地上随便捡起了一块布披在自己身后，然后转过身将王姨母女护在了怀中。待他刚做完这个动作，他就感觉到一股剧烈的冲击缠裹着高温狠狠地撞在了他的背上，他只觉得喉头一甜，随即而来的是那险些令他痛呼出声的灼烧感，他有种自己都快要被熔化了的错觉。
“快……走……”
王姨听到耳边响起孙向文的声音，然后就发现护住自己的孙向文身体一软，然后顺着她们旁边倒了下去。女孩惊得再次哭出声，王姨也一脸不知所措，就发现孙向文背上的衣料已经被烫出了一个大洞，其下是被烧灼得血肉模糊的后背。
刺耳的嘶鸣还在持续着，王姨想要伸手去把孙向文扶起来，可看到他除了后背之外肩膀等地方也是一片烧伤，也不知道从何下手：“孙掌柜！孙掌柜！你醒一醒！”
突然，却听又是一声长啸，温度再度暴涨，王姨绝望地抬头，就看到一团火焰朝他们的方向卷来。王姨本能地将女儿抱在怀中，卷成了一团。
“住手！”
突然，一声清叱响起，这声叫唤似从远方传来，又像是回荡在王姨她们耳边一样。而就在声音响起的刹那，周遭的热浪在这一刹那尽数消散，如同被什么东西生生隔开一样，一股淡淡的清香传入王姨和女童的鼻尖，两人在晕过去前，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抹倩影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女子一袭淡青色的长裙，掌心托着一盏莲花仙灯，挡在这几个昏迷的人身前，仙灯灵光四溢，如同一抹无形的屏障，将烈焰尽数隔开。腾出来的另一只手掐出一道仙决，一道灿光从仙灯中炸开，将后继无力的烈焰轰然吹散。
没等女子再有所动作，远方再次传来一声大喝——
“何方妖孽，在此无故伤人？找死！”
伴随着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呐喊，一道流光从远方掠来，径直朝巨大妖鸟攒射而去。女子微微皱了皱眉，朝流光来时的方向扫了一眼，却并没有任何动作。那流光之中，是一柄通体玄铁制成的长剑，剑身修长，缠裹了一股十足的灵力，所瞄准的位置正是那巨大妖鸟的头颅。
似乎察觉到那流光之中蕴含着强烈的杀气和破坏力，巨大妖鸟的注意力自然落在其上，只见它尖啸一声，浑身上下腾升的火焰朝前方喷涌而去，凝聚成一团飞鸟形状的烈焰，烈焰之中恍若有玄凤啼鸣。当烈焰与那长剑碰撞的刹那，方圆半里的人仿佛都听见了一声炸响。
长剑贯穿了烈焰，却后继无力，被巨大妖鸟羽翼猛地一抽，反方向被弹了回去。不过长剑并没有在意料之中坠落，而是在空中翻了几圈，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朝远方悬浮而去，最后被一名男子握在了手中。
那男子悬空而来，脚尖虚点几下，落到巨大妖鸟面前数丈的地方，举剑而立。他约莫三十岁出头，生得一张方方正正的长脸，头上束着一个端正的发髻。只见他一袭卦服长袍，腰间挂着一个暗金色的摇铃，脚上踩着追风履，一手执剑一手握着符咒。男子五官端正，神色间充满了怒意，看着那巨大妖鸟的目光带着满满的敌意和愤怒：“妖孽！本道给你一次机会，若是立刻收手休再伤人，本道还能给你一个痛快，否则——本道必将你困在法器里，让你遭受那锥心之苦，生生将你妖体和内丹一同炼化了！”
那名女子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怔，多看了那中年男子几眼，眼底是几分诡异。立刻住手都只能换来“给个痛快”？横竖都是一死，那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如女子所料，巨大妖鸟自然没有听，羽翼轻舒，一股热风旋开，热风之中，夹杂了几根羽毛，朝四周散落而去。每一个羽毛在接触到物体之后，瞬间化作一团足有孩童大小的火球，生生将接触到的物什熔化。火球落在地面时，甚至在地上熔出一个一尺深的坑，坑中还冒着尚未熄灭的火焰，火焰每跳动一瞬，青烟就多出一缕。
“孽畜！”那中年男子一声怒喝，手中法剑再次飞出，与其一同攒射而出的是另一只手上的那几张咒符。
只见符咒在法剑周遭环绕两圈后，绽放出深蓝色的光，并飞速散开，蓝光隐约凝结出几道法术的铭文，汇聚成一张网，朝巨大妖鸟罩了下去，而中心便是那灵气四溢的法剑。
面对这摄魂夺魄的一击，巨大妖鸟完全没有退缩的意思，只见它浴火而起，翻滚的烈焰凝聚成一个可怕的漩涡，将它浑身包裹起来。
在一旁伫立的女子心中一惊，毫不犹豫地飞身而起，数道流光从她手中甩出，化作匹练，朝四面八方散开，将数个昏迷在地面之上的人全部卷住，朝王姨她们这边拉了过来。莲花仙灯再度亮起，眨眼之间灵光凝聚成一道虚影，罩住了她和下面的人群。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火光已经冲天而起。火红色的巨大虚影从巨大妖鸟的背后现出，转瞬之间，那火焰漩涡已经化作火龙卷，直接将中年男子打出来的符咒焚烧殆尽，连灰都没剩下一丁点。中年男子脸色一变，连忙扯下腰间摇铃，另一手迅速将飞出去的法剑往回招。也得亏是他动作足够快，否则那法剑怕是要直接被熔成废铁。
法剑翻滚着回到中年男子前方，被他一把握住，画地为牢凝结出了一道灵力结界，将高温的冲击挡在了前面，男子死死地咬着牙，只觉得虎口一阵发麻，而被他握在手中的法剑似乎发出了嗡鸣，颇有几分不堪重负的意思。
“呵！”
中年男子猛地低喝一声，手上摇铃用力朝前方一甩，一声短促而沉闷的铃声从其上炸开，随着铃声的响起，飞袭而来的火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利刃生生切开，最后化作数团散落的火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