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沙比从外头传来的脚步声判断，似乎之是一个人，但对方走得很快，当他将卷宗放回原位的时候对方已经到了卷宗室门口了。沙比心中“嗤”了一声，直接变回橘猫朝屏风后钻去。
几乎就在沙比身形隐匿在屏风后头的一瞬间，门外走进来一个身穿白灰色捕快服的青年。沙比躲在屏风后的帘子里，隐约能看见这青年模样生得俊气，举手抬足间带着几分从容和淡定，身上穿着的捕快服应该有些时日了，却洗得很干净。
这个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沙比认识，名字叫白无，是【南平镇】的一名捕快。他的上头还有一个叫霍霄的上司，后者是捕头。两人似乎是一年前从其他地方调过来的，具体从哪里来的就不清楚了。因为这些话也只是昨日姜允司和沙比从其他镇民的口中听说的而已。
霍霄和白无跟衙门里其他人的态度都差不多，总共跟姜允司也没说过几句话。
白无进门的时候脚步微不可见地顿了顿，这才把后面那只脚迈进来，他走到存放卷宗的地方，无声地端量了一会儿，然后打开了沙比刚才动过的那个柜子。隐在帘子后的沙比心中一沉，难道对方发现了什么？他应该没露出什么马脚才对啊？
白无将里头的卷宗翻出来放在茶台上，重复着刚才沙比的动作，估摸着应该也是在寻找着什么，半晌，他才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没有，果然被拿走了么？”
沙比听到白无若有似无的叹息，这才明白，对方居然跟他目的一样，也是来找东西的。那究竟是谁拿走了那些卷宗？
“小无，如何？”
就在沙比心中暗暗生疑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一个略微低沉的声音，随后又进来一个身着深红色衣衫的青年。这个人沙比同样在昨天见过，就是白无的上司，跟他一起调任过来的捕头霍霄。
白无对上霍霄的眸子，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关于之前夜半调查那些虫子声的卷宗被拿走了。一同被拿走的还有之前那几份失智者的案子。”
失智者？沙比捋了捋自己脸颊边上的胡须，他好像又听到一个有意思的名词了。
“拿走了？”霍霄抬头淡淡地瞥了一眼卷宗室的窗户，走到白无的身旁，接过他手中的卷宗，也翻了翻：“隔壁民事卷也有好几份失踪了，基本都是些猫狗或者家畜失踪的小事。”
“由此看来，这些事件都有着一定的牵连。”白无沉吟了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神色里似乎带了几分疲倦。
白无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又稍稍侧了侧脖子。霍霄看他这模样，伸手在他肩上替他捏了捏：“这里？”
“嗯，对。就是那里，再用力些……”
一旁躲在暗处的沙比皱了皱眉，喂喂喂你们两个这台词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股正在开车的即时感？！
白无嘴角蹙着一抹轻笑，没有任何越矩的自觉，毫无心理负担地享受着自家上司的服务，嘴上还在悠闲地唠嗑：“那姜姓除妖师也应该完成得差不多了吧。”
“嗯，刚才回来了，现在应该正在前堂跟大人讨价还价吧。”
听到霍霄这句话，无论是白无还是帘子后面的沙比，嘴角都猛然一抽，白无有些哭笑不得。而沙比甚至无声地捂住了脸，姜允司啊姜允司，被一个刚认识两天只见过不到两面的人一眼认出你的本质，真丢人！
吐槽完，沙比又在心中给这名叫霍霄的捕快点了个赞，不愧是捕头，认人还挺准。
说话间，白无和霍霄两人同时背过身去，沙比抓紧时机从帘子后头一跃而出，在窗台上无声无息地踩了一下。沙比的动作太快了，几乎是一次眨眼的时间，它的身形就消失在了屋顶上。
白无和霍霄这才转过身来，两人对视了一眼，白无朝窗外看了一眼，用只有霍霄才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你说，他们能发现问题么。”
霍霄顺着白无的目光轻轻挪了一下，停在窗台上那一点污渍上，沉声道：“或许吧。他们在镇上这两天，似乎还打听了不少事。此番听见我们对话，估计还会再往下深挖一番。”
“深不深挖其实也无所谓了。”白无轻轻地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一抹冷意：“那人用来掩饰的障眼法已经被姜允司灭除，接下来必然会采取措施。看来今夜有得忙了。”
“嗯！”霍霄点了点头，脸上也多了几分严峻，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最早子时，最迟寅时，这几个时辰内应该会有所动作。距离那头还有好一段时间，你要不要先回去眯一会儿？”
“不了。哪里睡得着。”白无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从霍霄身旁走开，又将卷宗放回原位后，这才道：“时候也差不多了，我们先去吃饭吧。不把肚子填饱哪来的力气打击违法犯罪，维护世界和平。”
霍霄难得被他逗得微微一笑，脸上的冷峻也少了几分。白无走到窗边，抬手将窗台上被沙比脚下所沾染的泥土弄脏的污渍擦去，又那敞开的窗户锁上，这才跟霍霄一同出了门。
沙比在房顶上跳了好几下，出了衙门的范围，刚好碰上从大门出来的姜允司，后者神色轻挑，手中的钱袋边走边往上抛，一看就是心情不错的模样。钱袋里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份量，沙比不用看就知道，这货肯定是又趁火打劫了一波，心中暗暗替【南平】的知府大人点了根蜡。
姜允司出了门，拐了个弯，避开官府的视线后，这才在四下无人的地方跟沙比碰了头：“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状？”
沙比撇了撇嘴，将在卷宗室里碰到霍霄白无两人的事跟姜允司说了一遍，又重复了一遍两人口中的对话。
“有意思……”姜允司嘴角微微扯了扯，笑容多了几分耐人寻味：“我早说了这【南平】衙门有问题了。”
姜允司这两天在镇上逛了一圈，才知道邀请自己来除妖的并不是【南平】官府的本意。镇上的百姓从之前路过的一些旅人口中得知【山海镇】最有名的客栈掌柜是一名灵力高强的除妖师，又因为近两年来这怪事愈加频繁，这才凑了一笔款。原本应该是镇上的大户人家李家替镇民们出面邀请姜允司前来，姜允司也应该受到李家的热情招待，吃好住好才对。
可这【南平】官府却是突然出面，将这事揽了过来，于是姜允司这两日都住在镇上的客栈里，吃住不行就算了，还要自己掏钱，简直把姜允司险些气疯。
你说你这官府上下基本对我没什么热情可言，那既然这么不信任我，干嘛还要抢李家的事做？给人家一点尊重好吗？！
怀着气愤的心态，于是姜允司刚才狠狠地在衙门里敲了那知府一顿猛的，这才心情舒爽了一些。
“那你打算怎么办？”沙比对姜允司的内心戏没什么兴趣，他比较在乎的是今晚晚饭吃什么。
“这官府既然这么不待见我——”姜允司冷笑了一声，脸上却多了几分狡黠。
沙比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肯定心中又在打人家主意了：“别说话说一半！”
姜允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南平】官府明摆了是敷衍了事想让我们赶紧搞定赶紧走。那我们走就是了！”
“这就走了？！”沙比微微张了张嘴，猫瞳里多了一抹诧异：“你不继续调查下去？”
“你就不能用脑子想想？你觉得现在的状况适合让我们在明面上接着调查么？”姜允司双手环在胸前，似乎是对这猫的愚蠢绝望了，没好气地开口：“如今在他们的眼里，姜允司姜道长已经完成了除妖事宜，是时候该动身打道回府了。如果我继续逗留在镇上，除了身后的盯梢变多之外，毫无意义。”
沙比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姜允司的意思。他们这两日身后一直都跟着官府派来的人，明显是监视他们。此番姜允司灭鼠成功，若是还继续呆在镇子上，无疑会引起对方更大的警戒。
“你的意思是，我们假装离开，然后再偷偷回来？”
“不需要假装，反正本来也要把小姜送回去，后天书塾要上课。”姜允司可没打算让姜小姜逃课的如意算盘打成功。
沙比无语了。
所以你一开始为什么要答应把他带出来？
“明日再来就是了。不过再来的话就要稍稍隐藏一下我们的行踪，不能让官府的人察觉了。”
沙比听到这话，微微一愣，脸上多了几分迟疑：“等等，明日？你的意思是，我们连夜赶回去，明日再来？”
姜允司笑得人畜无害，额上的抬头纹都快出来了：“当然，这样还可以把今日的住宿钱都给省了，我真的是非常勤俭持家了！”
“持家个屁！”沙比啐了他一嘴，心中恨不得将姜允司这黑心老板喷出翔。畜生！
当然，后面的“畜生”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而已，说是不敢说出来的，怂。
一人一猫从四下无人的拐角处走出来，姜允司面色如常，丝毫没有跟一只猫在角落里密谋的样子，走了两步，姜允司倒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说那个叫白无的捕快提起过什么失智者？”
“嗯。”沙比跟在姜允司的身旁，四肢微微踮起，无声无息地跟在姜允司脚边，自以为走出了一种高贵而优雅，实际上就他那在在同类里算得上臃肿的躯体，在不使用灵力前行的时候，旁人看来只剩下笨拙。
“失智者……”姜允司嘴唇轻启，将这个名词重复了好几次，才冷冷地笑了一声：“你觉得这会是我们白日里，从村民口中听说到的那些人么？”
沙比没有出声，只是轻轻地抬起脑袋瞥了姜允司一眼，意思已经很明显——应该是了。
其实“失智者”这个词平日里基本很难接触到，从口头上听也很容易听错或者根本反应不过来是哪个词。沙比方才躲在屏风后，光用耳朵听就判断出白无所言，纯粹是因为他和姜允司这两天在镇上打听的时候，隐约有听到过一些传闻。
近两年，【南平镇】出现了好几起镇民失踪的案件，几乎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人失踪。一开始只是一些流浪汉或者乞丐又或者是独身老者，基本是那些失踪了也有可能不会有人发觉的人。但后来失踪的人的类型逐渐发生变化，有普通人家的壮丁，也有富裕人家的大小姐，就连年幼的孩童也出现过。
如果只是失踪人口，跟“失智者”这个词可能挂不上钩，但这些人基本过一段时间居然都找回来了，而且都不记得自己为何失踪、失踪的那段时日里在哪里，典型的一问三不知。找回来的这些人看上去脑子似乎也出现了一定的问题，最常见的就是反应和思考能力下跌，行动出现轻微迟缓，有时候还会眼神空洞或者发呆。
硬要说这人疯了或者傻了似乎有些牵强，因为这些失踪者们虽然在此一劫后脑子没之前那般灵光，但也不是真的就成了智障，日常生活并不会有太多的影响。一开始【南平镇】的大家对这件事也颇有几分害怕，但在好几起事件发生之后，就没啥太大的新鲜感了。而且也因为到目前都没发生什么太大的危险，又加上去年霍霄和白无两个人调任过来之后类似的事件发生数量骤然减少了很多，镇民们很多都快忘了这件事。
若不是昨日姜允司刚好在村外一户刚好失踪过一个女儿的人家里打听过，他们也未必能知道这些。姜允司还稍稍跟他们家那位失踪过小半个月的年轻女孩接触了一下，并没有从对方身上感觉到妖力，他又不像孔瑄那般擅长医术之类的，自然也无法查清对方的脑子究竟是什么问题。
姜允司昨日只觉得这事有蹊跷，却并没跟这次的妖祟事件联系到一起。可如今衙门卷宗室里关于这些案子的卷宗一同失踪，也就证明了它们之间有着一定的联系。
如今这镇子看上去倒是风平浪静，但姜允司却觉得一股山雨欲来的意味。头顶是斜阳映照在镇子的房屋顶上，烙下一片残红，像极了绽放在这座镇上的鲜血之花。正是晚饭时分，耳边传来市集上那热闹的叫卖和吆喝声，姜允司却觉得恍惚之间，这些声音有种从远方飘来的不真实感。
两年前、甚至更早之前，【南平镇】究竟发生了什么？
【南平】衙门将自己请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那鼠妖也有些不对劲，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有匿名的信件又是谁寄的？
支离破碎的线索在姜允司的脑海里漂浮着，目前明显缺少了一条将它们串联起来的线。将带着几分杂乱的思绪抛开，姜允司这才再次迈开了脚步。
看来明日再来的时候，要让孔瑄也一同跟来了。至少要让她给村民们看看脑子，从这方面下手指不定能查出点什么。
心中如此想着，姜允司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几分，吃完饭立刻启程回去，还能在子时之前回到【山海镇】，美美地吃上一顿琼玉下厨煮的夜宵。Perfec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