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今日就到此为止，在下就不耽搁诸位用膳，先行告辞了。”
说书先生不等在座的众人再有反应，起身从案台后走出，神色自若地朝姜小姜来时的台阶而去。明明眼睛处蒙了条白纱，但他的脚步却沉稳而淡定。接过其中一个小二哥递来的银两，顺着台阶一路而下，消失在了酒楼的门口。
直到这位先生离开，酒楼里的人才总算爆发出一阵热闹的议论，几乎都是在热议后面那个故事的真实性，直到方才都还称得上典雅静谧的气氛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番吵杂。姜小姜听着周遭碗筷碰撞的声音，嘴角微微一抽，行吧，原来这才是这间酒楼的常态。
不过想想也是，酒楼本就是热闹而人声鼎沸的地方，能有一段短暂的安静已经是非常难得而不可思议的事了，想来除了食客们本身愿意配合以外，也有那位说书先生的气质影响在里头吧。
姜小姜伸手抓过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也开始思考起跟其他食客相同的问题。关于神龙敖古的这个故事，究竟是真的吗？
如果三百年前【樊城】那场天灾真是因为那屠龙世家触怒上神才引来灭顶之灾，为何关于这场浩劫的传闻如此稀少？
姜小姜觉得自己平日里还是很八卦的，【山海客栈】里的其他人也经常会说些异闻给他听，可他却从未听说过神龙敖古的事，他们镇上的说书先生也从未讲过这样一个故事。如果这故事是真的，为何三百年后的今天，才突然出现这样的传闻呢？
姜小姜背靠竹椅椅背，思考了许久都没得出答案，只得撇了撇嘴将油纸袋里剩下的几颗栗子吃干抹净。
酒楼外头，说书先生刚迈出大门没几步，他的脚边就有一道橘黄色的影子一闪而过。沙比爪子里握着一锭银子，回头朝这位一身素白的年轻男子看了几眼，最终还是没停下自己的脚步，朝酒楼二楼的窗边一跃而上。
姜小姜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家沙比叔就落在了旁边的窗台上，橘黄色的绒毛抖了抖，松开了一只前爪，将一锭银子递了过来：“告诉店小二外带，准备走了。”
姜小姜最后一颗栗子还没来得及吞下去，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愣：“去哪？”
“回家。你爹去驿站取马车了，我们去镇口跟他汇合。”
“啊？！”姜小姜的脸顿时就垮了：“这才来两天啊？”
沙比也猜到姜小姜肯定会是这样的反应，挠了挠脸，老神在在的样子：“你还要上学。”
“哎呀书塾的先生讲的内容还没有沙比叔你讲得好，干嘛浪费这个钱和功夫啊？”姜小姜瘪了瘪嘴，手中筷子戳了戳面前盛放酱料的小碟子，自然是一副不乐意的模样。
“你别跟我‘啊’，有本事这话跟你爹说去。”沙比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竟是觉得有几分困意，伸出爪子又拍了拍姜小姜的手以示催促：“赶紧吧，这事没得商量了。就你爹那个抠门劲儿，在这边客栈多住一晚上都感觉跟要他命一样。”
纵然百般不乐意，姜小姜也只能叫来店小二付了账，直接在酒楼里买了好几个木制食盒，将饭菜打包带走。买食盒的时候姜小姜还随口吐槽了一句：“阿爸那么抠居然肯让我们花钱买食盒？”
得到的是他家沙比叔的冷笑——
“过两天他会来退的。”
姜小姜：？？？
姜小姜提着装了好几道热菜的食盒和沙比一同走出镇口的时候，姜允司已经驾着马车等在路边了，看到姜小姜走过来的他随手将马鞭一扬：“上来，我们要赶在两个时辰内回到【山海镇】。”
姜小姜看到姜允司这个模样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说得动他，只能乖乖地上了马车，钻到车厢里生闷气了。沙比则一跃而上，跳到了车厢顶上安着的一块软垫上。姜允司扯了扯缰绳，调转马车的时候状似无异地朝镇内的方向看了一眼。
姜允司也懒得理会身后的小尾巴，驾着两匹马拉着车子并驱前行起来：“小姜，你躲在里头做什么，出来吃！”
车厢帘子被掀开，姜小姜直接把食盒递了出来，声音似乎有些闷：“我不饿，你先吃吧。”
姜允司知道小孩子在闹别扭，淡淡地朝车厢里头瞥了一眼：“随你吧。”他接过食盒，还没打开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从里头传来。姜允司今天走访了一下午，又打了一架，早就饿了，完全没有哄小孩的意思，伸手接过了食盒。
一一将食盒的几层打开，最上层是一碟龙井虾仁，鲜香的虾仁散发着淡淡的茶香；中层是一道凤穿牡丹，不过貌似用的是不同的做法，炸开的鸡翅色泽光亮，香酥粉散落在盘子的周围，尚未晾干的几滴鸡油飘香四溢；最下层是三大碗金灿灿的碎金饭，颗颗分明粒粒饱满。
姜小姜又从里面递过来一个小篮子，里头是一碟普通的青菜，不过旁边还有丹桂花糕。不得不说，姜小姜点菜是点得非常好，有荤有素，还点了两个不同菜系的主菜，就连饭后甜点都照顾到了众人的口味。
姜允司挑了挑眉，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伸手掀开帘子，朝里头的姜小姜抬了抬下巴：“小姜，出来吃饭！”
趴在车顶上享受斜阳最后一抹光辉的沙比不由得有些好笑，知道姜允司这话说出口就是在服软了。随后他便听到低下车厢里传来姜小姜轻轻的一声“哼”。
“下次等你放长假，阿爸再带你来，到时候把琼玉他们都带上。”姜允司作出最后的让步，说出了一个黑心老板绝对不会说的话：“就当是给客栈也放几天假了。”
“真的吗？”
“此话当真？！”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姜允司嘴角微微一抽，朝头上瞥了一眼：“死猫你来凑什么热闹！平日里最好吃懒做的就是你，哪天客栈团建就留你一个人看家！”
跟姜允司一同穿越过来【神州】大陆的沙比自然知道什么叫“团建”，他忍无可忍，却又无法反驳，最终只能咬牙切齿地迸出一个字：“淦！”
得了姜允司承诺的姜小姜倒是瞬间眉开眼笑，从车厢里钻出来坐到了姜允司旁边，又朝上方招了招手：“嘻嘻，沙比叔下来吃饭啦！”
沙比“嗤”了一声，轻巧地从上头跃下，落在姜小姜的大腿上，张开嘴一口咬掉姜小姜夹到他嘴边的一块鸡翅膀，却险些被烫得怀疑猫生。姜允司翻了个白眼，丝毫没有亲友爱地开口嘲讽：“活该。”
饶是挑剔如姜允司，在尝了之后也对这几道菜有相当高的评价，当然，在【山海客栈】众人眼里，当然是他们自家大厨琼玉的手艺最好，这一点大家都心照不宣。
边吃饭边赶路自然不能让马跑得太快，姜允司稍稍控制了两匹马的速度，小半个时辰才真正离开【南平镇】的地界，天边的斜阳也在这一刻彻底落入地平线后。姜允司瞥了一眼靠在车厢门板上的姜小姜：“小姜，困了就睡一会儿。”
姜小姜其实并不是特别困，不过一想到反正坐着也是无聊，便轻轻点了点头，爬进车厢最里头的毛毯上躺了下来，还伸手拿过软垫枕在脖子下。听着马蹄和车轱辘一路碾过的声音，感受着路上轻微的颠簸，不一会儿，姜小姜平稳的呼吸声就响了起来。
姜允司这才轻声开口：“已经走了？”
“嗯，一炷香之前就没再跟着了，估计是看我们出了地界，确认我们不会再回去了。”头顶上传来沙比的声音：“这【南平】官府既然忌惮你，又为何要大老远把你叫过来。”
“把我叫来可未必是官府的意思。”姜允司轻轻地甩了两下手中的马鞭，稍微加快了马车的速度：“你还没发现么，让我来除妖的是这里的百姓。”
他在这座镇子里呆了两天，也走访了近郊的一些村子，所有人在他自报家门之后都表现得很配合和敬畏，应该是早就听说过他这个人。但姜允司心中却是有些许疑惑，比起除妖和除灵，姜允司更应该广为人知的，其实是他【山海客栈】掌柜这个身份。那么这些镇民究竟是从哪里听说他这名除妖师的呢？
唯一可以解释的是，有人故意在暗中散播这个消息给镇民们，他们才想到要请他来除妖。
那么散播这个消息的人其目的又是什么？跟匿名信件是同一个人吗？
目前姜允司并没有感觉到这个人对自己的恶意，因为如果真要对他不利，对方也不会这么简单让他离开【南平镇】的地界。姜允司这两日里除了官府的人，也并没有感觉到自己身边有别的人在盯梢。
他昨日甚至特意让沙比带着姜小姜跟自己分开了一段时间，如果对方真的想做什么，在不知晓沙比战斗力的情况下，不可能不对“落单”的姜小姜下手。也就是说，这个人把姜允司引来的目的并不是要对他们做什么，而是想让他们做什么。
哼，有趣！
姜允司轻轻扬了扬马鞭，他可不认为对方真的仅仅只是想他帮忙除妖这么简单，可惜目前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还是等明日带着孔瑄一道前来后再看看如何。
月儿逐渐东升，周遭的林子也逐渐沉寂下来，前方是分成了两个方向的岔道，根本看不到尽头，在夜色里恍若张开了血盆大口的怪物。
左边是官道，途中有驿站和茶馆以供歇脚，但却是绕了一大圈的远路。而右边的道路从几座山林穿过，是以前官道尚未完善时常走的一条小路，如今已经人迹稀少。这种道路一般容易碰上山贼林贼，运气不好在途穿林子的时候更有可能碰到山魈这一类的山林精怪，但它有一点好——直达【山海镇】。
以姜允司的身手，一般的强盗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普通的妖怪碰上他更是有来无回。而且这座森林也不是什么十万深山，存活着的异兽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强。既然艺高人胆大，当然要选捷径了，姜允司扯了扯缰绳，驾着的马车直接朝右边的小道驶去，一头扎进了丛丛的树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