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漆黑的夜空中划过一道金色的流光，流光的末端缠裹着靛蓝色的狂雷，撕裂夜幕，带起一阵嘶鸣，惊起无数飞鸟。若有目力强悍者凝神观测，便能发现那抹金色的流光之中，是一根巨大的毛笔，而毛笔之上，还伫立着一个人影。
他被耍了！
迎着猎猎风声，站在毛笔上的姜允司心中冷笑一声。他在敖青说出“焦冥”二字的时候，心中就已经了然，他们几个都被摆了一道。
无论是那被他封印的焦冥，亦或是【南平】官府那帮跟在他身后的尾巴，实际上根本就是一道障眼法，是故意逼他在今天之内离开【南平镇】的伎俩。
姜大除妖师既然收伏了鼠妖，也从官府那里领了报酬，那么在被官府监视和跟踪的情况下，自然不太可能再在镇上久留——而这恰恰是【南平】官府想要的。因为委托姜允司来除妖的实际上根本就不是官府，而是【南平镇】的镇民们，官府明面上把委托揽到自己手上是因为不想让姜允司他们查出此番“鼠疫”的真正源头。
一旦将此次“鼠疫”跟之前那些失踪的卷宗——也就是那些“失智者”的案件联系起来，就能看到整个案件的全貌。那些失踪后又突然回来的“失智者”，不正是被焦冥幼虫吞噬的傀儡吗？在幼虫阶段，焦冥只是单纯的蚕食宿主的躯壳，虽然宿主会呈现出智力衰退和精神恍惚的迹象，但姑且还算得上是个“人”。
可一旦焦冥吞噬完整个宿主的内里，成长为成虫的时候，就可以像那被姜允司封印的“鼠妖”那般，既能凝聚实体，也可以分散成万千焦冥的虫堆状态。到了那时，就已经是完完全全的异类了。
一想到这里，姜允司就觉得心中一片冰凉，甚至有些发怵，他这两天走访了不少人家，见到的“失智者”粗略算下来都超过二十个，还有那些失踪了的流浪汉和家畜。他也不知道如今整个【南平镇】里究竟藏匿了多少焦冥，但很显然地——
【南平镇】的官府，绝对脱不了干系！
而最让姜允司拼着一口气也要赶回【南平镇】的最大原因，是那只被自己封印的“田鼠妖”——
【南平镇】那片农田整整两年都颗粒无收，答案已经很明显，是因为有人对稻田里的鼠妖下了蛊。
焦冥这种东西本身智商不高，勉强算是杂食性生物，其吞噬的生物吃什么，它们同样也会吃相同的食物，所以那只被焦冥吞噬的鼠妖一开始吸食的也只是稻田的作物，又因为有人在背后帮忙施展妖法掩盖，所以镇子上的人才没察觉到奇怪之处。
但问题在于，为什么【南平镇】的镇民们在最近大半年里突然发现端倪，还想委托姜允司来除妖？答案很可能是因为——那个利用田鼠妖要来养蛊的人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不需要再隐藏了。
刚才被姜允司从符纸里放出来的“鼠妖”跟下午封印的时候体型差了很多，会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只有一种可能性——是因为姜允司封印的并不是整只“鼠妖”，而是它的躯壳和支撑着这具躯壳的半数。肯定还有接近一半的焦冥躲开了他的封印，此刻还遗留在【南平镇】的某处。
焦冥的成虫在脱离宿主的躯壳后，如果遇到卯时的阳光，将会灰飞烟灭，所以姜允司猜测这些焦冥定然会在日出之前有一番作为——
至于是什么作为，姜允司不想知道，但在知晓【南平镇】里藏匿了如此多焦冥，并且整个官府还牵连其中的情况下，姜允司赌不起！
灵力消耗过度的后遗症已经逐渐开始在姜允司的身上彰显，胸口处也传来闷意，姜允司咬咬牙，随手从怀中掏出一张只有拇指大小的符纸——这是孔瑄和琼玉以二人合力替他制作的符咒，可以强行焕发灵力，但时效只有仅仅半个时辰，且副作用极大，在时效过后会让使用者陷入十二个时辰的虚弱状态。
姜允司狠狠地吸了口气，直接碾碎符纸，将其含在口中，符纸在口腔里滞留一瞬，随后化作一阵清凉的流体，从喉间灌下，在腹腔里凝聚。耳边因为心头血和灵力耗费带来的嗡嗡作响逐渐消失，姜允司眼底锋芒乍现，脚尖一点，鞋底下的【缚灵笔】再次金光大作，以更加可怕的速度朝远方掠去。
本来至少需要三炷香时间的路程硬生生被缩短至两盏茶的功夫，姜允司已然看见了夜色里的【南平镇】。粗略算了一下时间，已是子时一刻，换算成现代时间便是凌晨十一点多，在这个时代，人们早就睡下，镇子及其周边村落一片安静是应该的。然而姜允司心中却是一沉，因为他远远地就感觉到了诡异——
太安静了。
镇子尚且有矮墙隔绝声音，可距离自己最近的村落和田野却是一点响动都没有，那是一种死寂。而且姜允司甚至感觉不到村落里有人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其诡异而扭曲的妖力波动。
底下便是姜允司白日拜访过的村落，里面其中一农家便正好有那名失智女，姜允司一个空翻，落入农家。四周太过安静了，以至于姜允司收笔落地的声音在这夜里显得格外响亮，然而姜允司已经根本顾不上打草惊蛇了，靠得近了，他已然感觉到里头是什么——
抬手一道掌风劈开农家大门，姜允司直接闯入主卧，动静之响亮足以贯彻整个村落，而里头的正主儿却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一般，只见那名失智女此刻就站在床边，浑身上下环绕着一片黑色的虫子，双手正虚虚摁在双亲的脸上——两位年迈的老人已然失去神志，微微张开嘴，一颗颗黑色的焦冥正顺着失智女的掌心朝老人们的口腔滑入。
姜允司脸色一变，抬笔就是一道火红色的咒印甩出，咒印转瞬而至，化作一团剧烈燃烧的灵火将失智女以及其周遭的焦冥尽数吞没——即使是幼虫，但被焦冥完全吞噬的生物体也已经彻底没救，除了一把灵火烧毁，没有任何拯救的方法。
室内的温度直接窜上一个高峰，床边的帷幕在近距离的高温下直接自燃。姜允司啐了一口，收起【缚灵笔】，一手一个提着两位老人，将他们带出了室外。
将他们丢到外头的平地上，双掌运起灵力朝他们胸膛处拍下，尚未通过食道完全进入他们体内的焦冥被逼了出来，在姜允司的指尖火中焚烧成灰烬。
可不待姜允司再细细查看两位老人如何，屋里头的焦冥已然被熊熊燃烧的灵火逼出，看样子竟是意图四处逃窜。姜允司心中微惊，眼前这批焦冥明显已经开启了部分灵智，方才那失智女体内应该只是焦冥的幼虫，是这些环绕在她身边的成虫给她下指示的，此刻它们想要逃窜就是最好的证明。
难道这些成虫就是自己白日退治那“鼠妖”时遗漏的成虫？在背后控制它们的人此刻又在哪？
姜允司本欲抬起的笔顿了顿，不打算赶尽杀绝，他必须通过这些焦冥逃离的方向去追踪躲在暗处的巫蛊师。
仅剩的焦冥在夜空里重新汇聚成一团，可就在姜允司打算跟着它们远遁的方向追踪而去之时，又听到村落另一头同样传来焦冥虫团们飞舞在空中的细微嗡响。
姜允司呼吸一窒，心中顿时有了骂娘的冲动，他怎么就忘了焦冥肯定不止这么一批，这村落里还有一位失智者，如今肯定也正在对无辜者下手。
“操！”姜允司再也顾不上追踪，一跃而起朝村落另一头掠去。
小半盏茶的功夫后，一团灵火吞没另一个农家，姜允司从火光里黯然退出，他来晚一步，里头的无辜者已经没救了，而焦冥成虫也趁着他进农家的短短时间里逃得无影无踪。
这下可好，到手的线索没了。
姜允司心中那叫一个恨，可让他放弃救人，即使能救到的机会渺茫，他也做不到。
想也知道，此刻【南平镇】范围内不知道有多少焦冥正在引导失智者们重新进入无辜者的体内，姜允司并不是三头六臂，以他的能耐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所有焦冥揪出来。那个躲在背后的巫蛊师既然选择在今日之内将他们逼出【南平】地界，就证明他肯定已经做好了一夜之间将整个【南平】吞噬的打算。甚至就连姜允司将那只“鼠妖”的躯壳收服也是对方计划里的一环，这批成虫焦冥是被姜允司亲手“放”出来的！
死城。
这是姜允司心中做出的最坏判断。
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姜允司眯了眯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今唯一的方法究竟找到背后那个人，将其击毙并解除整个蛊术，才有可能救下镇子。
心中一动，姜允司眼前一亮，【南平】官府既然有问题，那么自己立刻赶去官府那头，说不定那人就躲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