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为何委托还要匿名？为何我来了之后你们却又完全不将事实真相告诉我，甚至还要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告知我们线索？但凡你们早一点有所动作，都不会造成今日这样的局面！早当初干嘛去了！”
说到最后，姜允司几乎是半吼的状态了。
白无默默地承受着姜允司的连声质问，所有的话最终只能汇聚成一句：“抱歉。”
“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是整个【南平】的百姓！”
因为开了天眼而染上一层淡金色的瞳孔此刻多了几分血色，姜允司已然盛怒——
混账玩意儿，真当我就没有方法将你揪出来了么！
腾身而起，脚踩灵笔，冲出厅堂，飞入夜空，姜允司朝着【南平镇】的上方而去，迎着夜风猎猎，来到整个【南平】地界的最中央。已是子夜时分，头顶是漫天的星光，然而洒下的光芒却无法驱散笼罩在这座城镇上空的阴霾。下方城镇无比寂静，接近万数的民众此刻正沉浸在睡梦中，丝毫没有意识到在黎明来临之际，整座镇子就会随着晨光破灭——
令人绝望，不是么？最讽刺的是这些人还丝毫不知自己正在面对死亡。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姜允司双袖同时一甩，里头的【苗金印】和【星皇钟】一左一右双双飞出，于夜空中呈数倍增长，最终以姜允司所在的位置为中轴分开，遥遥对望。
伴随着双眼的闭合，姜允司脚下的【缚灵笔】上突然雷电萦绕，靛蓝色的电光从笔尖处炸裂而出，盘旋而上，将姜允司单薄的身子缠裹其中。与此同时，夜空里遥遥对立的【苗金印】和【星皇钟】也绽放出金、银两色的灿光，光影凝聚成巨大的虚影。
漆黑的夜空在这一刻被三种颜色的光芒点亮，天幕被洞穿，漫天的星光在此刻都被掩盖。
惊雷阵阵，神印嗡鸣，巨钟长啸，万籁俱寂的夜被这宛若神迹般的一幕吞没，姜允司的咆哮声仿佛要贯穿云霄。一道巨大的虚影从他的背后现出，那是一颗洋溢着古朴大气的石头，石头上铭刻着一个淡色印记。印记时隐时现，一时清晰，一时模糊，仿佛从遥远的亘古洪荒而来，在岁月与时光的雕琢中越发令人敬畏。
白无在下方抬起头，眼里是无尽的震撼，只盯着那神石铭文一眼，他就徒然生出了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神石的虚影一晃，一圈金光朝下方的【南平】轰来，有如神光下界，朝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沐浴在光芒之中的白无几乎忘记了呼吸，短短的几次眨眼间，他就亲眼看到一团团黑雾冉冉升起，随后在金光的照耀下化作灰烬，连一粒尘埃也不剩。衙门里里外外那些被施了缚灵术的人此刻竟是自主解除了灵咒的禁锢，然而他们的眼里早已不复任何清明，一团团焦冥从他们的口腔里飘出，同样化作灰烬消失于此。
白无眼里是淡淡的遗憾，他明白，这些早已被焦冥吞噬的人已经没救了，还能将尸首留下来，已经是对他们最大的救赎了。
这就是神石的力量么？
然而白无的脸色却又微微一变，神石的力量一旦爆发，对妖物邪秽都有着近乎霸道的压制和驱散之力，那霍霄是不是也会受有影响？
此刻的霍霄还在镇外追寻着巫蛊师真身所在的方位，明明就差一点他就能察觉到对方的踪迹了，可就是这临门一脚没能达成，脸上不由得多了一些焦躁。
穹顶之上突然传来可怕的灵力波动，他抬眼朝【南平】的上空看去，目力所及是三色神光汇聚而成的阵法，伴随着神石印记的现出，金色光圈朝下界席卷而来。
霍霄几乎是本能地感觉到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险些跪倒在地上，他的身上隐约现出一层火红色烈焰虚影，残阳色的火羽在霍霄裸露的臂膀下迅速舒展而开。霍霄脸庞的两侧逐渐凝聚出几道火红的铭痕，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焰，无声而剧烈地跳动着——
火焰之中传来一声隐约的嘶鸣，随后是一圈灵火从霍霄的体内喷涌而出，在他头顶上化作一只火鸟，火鸟形似凤，却更像鹤，生一足，尾羽足三丈长。只见那虚幻的火灵展开如烈火燃烧般的羽翼将霍霄护于其中。
霍霄的眼底是压抑着的痛苦，死死地咬着牙关——
姜允司催发而出的这股可怕灵压，几乎对所有妖怪与邪魔都进行着无差别式的扫荡，他自然也不好受。一般的鬼灵碰上这样的碾压瞬间魂飞魄散也是有可能的，若不是霍霄本体血脉强大，他心性又刚正不阿未修魔道，绝对没有抗下这神迹的力量。
饶是如此，也让霍霄无法动弹分毫，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可怕的灵压。
灵压所至，神光笼罩，霍霄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一劫，没等他松一口气，就听到远方传来奇怪的声响。
霍霄心中一动，朝声源处看去，在两里之外的方位，神光蔓延的半空处，呈现出非常诡异的画面。半空之中是缓缓升起的一片片黑色虫团，然后在光芒的照耀下发出阵阵异响，听上去像极了锐器从木板上刮过的声音，令人牙酸。
虫团正飞速瓦解着，其中又掺杂着人类撕心裂肺的惨叫，隐约而让人毛骨悚然。霍霄无需猜想就明白，定是姜允司的力量对那巫蛊师产生了影响，巫蛊与妖咒之术向来属于邪修，刚好是姜允司力量所指的一方，此刻肯定被重创。
还等什么，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顾不得恢复，霍霄直接幻化成巨大的妖鸟，羽翼舒展，在金光大放的天幕中恍若一团烈焰，朝远方席卷而去——
这一夜，是【南平镇】建成以来，最漫长的一夜。
夜半时分，天空中传来响彻苍穹的巨响，惊雷阵阵之中缠裹着巨大的嗡鸣，将整个镇子的人都从睡梦中惊醒。天际之上，是金银与靛蓝色的雷光汇聚而成的璀璨，如同神邸降临。
走出大街上的人们抬起头就见到黑夜之下，巨大的古钟与印玺悬浮其中，在它们之间，还伫立着一个身影，脚踩仙笔，面迎狂雷……
所有人在见到这震撼而恢弘的一幕后，深深为之震惊，都本能地跪在了地面之上，普通人根本不敢直视那道身影。
白无飞身站上衙门的房顶，看着家家户户接连亮起的灯光，凝视着镇上一团团升起后却又在金光里化作灰烬的焦冥，数量之多，让他心中倍感冰冷。原来【南平镇】被焦冥附体和侵蚀的程度竟然早已超出了他的想象，如果今夜不是姜允司，他将无法原谅自己。
他和霍霄，都太小看幕后那个人了，以至于险些酿成大错。
远方传来一声隐约的鸟鸣，像极了凤鸣。白无举目就见到遥远的天际亮起了一片火光，他心中略定几分，是霍霄的气息，看样子应该是在姜允司的助力下找到了幕后者的位置。
这场如同神迹般的施法，持续时间很短，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却惊动了方圆百里的人烟。
天空中雷声减弱，姜允司猛地咳出一口鲜血，再也维持不住灵力，双臂上有如负了千斤重物一般，险些抬不起来。姜允司颤颤巍巍地想要将远方的【星皇钟】和【苗金印】收回，然而脚下一错，【缚灵笔】失去灵力的加持从空中掉落，姜允司的身形也如同一根被折断的羽箭，朝下方坠落而去——
底下的白无察觉到天空中的灵力截然消失，心中一惊，眼看着对方从空中直直落下。他脸色一变，脚尖于房梁上一点，飞身而起，然而姜允司本来所在的高度超出了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坠落的速度又超乎了他的想象，即便白无轻功再好，也不可能赶在姜允司摔在地面之前将他接下来。而且人体从高空处坠落时的力度也极其可怕，以普通方式去接救，就算双臂能承受住对方重量和外力，以姜允司如今失去意识的状态，他的身体也很有可能会因为撞击生生被撕裂成两半。
完了！
白无心中一紧，眼睁睁地看着姜允司就要砸落地面粉身碎骨，他慌忙掷出两枚符咒，符咒卷起一道狂乱的龙卷朝姜允司下落的路径席卷而去。情势容不得他考虑，这龙卷虽然会重伤姜允司，但强劲的风力起码能让他下坠的身体缓冲，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比粉身碎骨更凄惨。
电光火石之间，狂风就要将姜允司的身子吞没，从远方突然传来脚步声。奇异的是，在狂风肆虐之中，那脚步声本应该被淹没，却尤为清晰。一道白色的身影缓缓踏空走来，那人双眼处蒙着一抹白色，迈开的脚步明明迟缓，可从远方而来却只用了不足眨眼的工夫。
白无微微一怔，脸上多了一抹惊喜之色：“先生！”
男子抬手轻轻一点，一股肉眼不可捕捉的灵力飘扬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