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眼看着那男子抬手，白无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召唤的龙卷几乎在男子举手抬足间顷刻平息下来，而姜允司本来下降的躯体生生地在半空处停顿了一息，随后在灵力的驱使下，朝白无的方向缓缓飘去。
白无缓缓接过姜允司，将他置于地面之上，这才松了口气，朝白衣男子点了点头：“多谢先生出手相救。”
如果姜小姜此时在这里，定能发现，远处那位踏空而立的男子，就是白日里他在客栈里见到的那名说书先生。只见说书先生折扇一挥，不知坠落何方的【缚灵笔】、【星皇钟】与【苗金印】同样缓缓飘来，归还到姜允司的身边。
做完此事后，说书先生朝白无微微一笑，旋即转身消失在了天幕之中，如同来时那般迅速而神秘。
白无朝着说书先生消失的方向多看了一眼，眼底带着几分敬畏。躺在地面上的人动了动，白无连忙低头看向姜允司，后者眼帘微微一动，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底是无尽的疲倦，姜允司的脸上也没有了方才的张扬和意气风发，他有些艰难地朝白无开口：“那人……应该被我……逼出来了，你去……”
“知道，我知道。”白无重复了一遍，眼底多了几分感激：“霍霄已经找到他的位置了。”
“嗯……”姜允司听到这话，脸上终于释然几分，闭上了眼睛，然而片刻后他又再次睁开，就在白无以为他还有什么要交待的时候，姜允司却柔声道：“对不起。”
白无微微一愣，显然没明白姜允司这句道歉指的是何意。姜允司嘴唇苍白，带着微弱的气息：“方才……不该对你发火。”
白无恍然醒悟，姜允司说的是他方才在衙门厅堂里对白无说的那番话——
“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是整个【南平】的百姓！”
其实姜允司方才也是盛怒之下才说出这番重话。他能猜得出来，白无二人既然是一年前突然来到【南平】的，那么他们定是察觉到了这里的怪异才来的。
方才那傀儡“莫常”曾说过一句“你不是跟霍霄一样，被我引开了么！”。从这里不难得知，莫常一直在暗中监视他们二人的动向。而在整个衙门官府都被巫蛊师控制的情况下，白无和霍霄这一年里肯定非常被动。既要避开对方的视线，又要在重重阻挠下寻找到【南平】近两年里的真相，还不能引起对方的怀疑。
可以说他们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白无轻轻叹了口气：“不，其实你骂得很对。匿名委托确实是我们发的，是我们把你卷进来——”
其实白无本不愿将其他人牵连进来，但他们察觉到时机接近成熟，如果再不有所动作，就不仅仅只是“被动”那么简单。所以白无才故意在百姓里偷偷放出百里开外的【山海客栈】掌柜是一名灵力高强的除妖师的消息，为的就是让官府迫于无奈替镇民们把姜允司请过来。
巫蛊师知道姜允司要来，定会专注于姜允司这边，就会提前行动，从而露出马脚。他们二人趁着对方疏忽，说不定会有所收获——这是一条破釜沉舟的下下策。如果失败，那么后果将会是整座【南平】的覆灭。
但白无和霍霄已经别无他法。所以他一点也没觉得姜允司是迁怒，他接受姜允司的苛责。
“我知道——”姜允司轻轻打断了白无后面想说的话，定定地看着他：“但这事本身也并不是你们的错，毕竟……”
毕竟，本来焦冥也不是他们二人种下的，说到底，他们并没有任何义务替整座【南平】背下这锅。这两人不仅不需要向【南平】的人道歉，反而后者还需要向他们说一句“多谢”。
二人对视良久，都明白了对方心里想说的话，心中最后一丝芥蒂也荡然无存。白无低低地笑了一声：“多谢。睡吧，剩下的都交给我们了！”
姜允司已然闭上了眼睛，没再对白无有任何的回应。白无替姜允司将他的三样法器收起来，又等了一会儿，确认姜允司已经失去意识，这才伸手将他抱起来。按白无的打算，是先将姜允司安顿下来。镇内所有焦冥无论成幼都已经被姜允司尽数歼灭，将人留在衙门内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然而本以为姜允司的呼吸会随着他的沉睡逐渐平稳，白无却发现怀中之人体温逐渐冰冷，气息也越发沉重。白无一惊，连忙将他重新放下，然后试探了一下姜允司的心脉。
片刻后，白无抬起头，眼底满是惊愕。
白无一把扯开姜允司的衣衫，眼前景象更令白无色变。只见姜允司左胸周围赫然是一片青黑，脉象极其紊乱，体内的灵力波动也极为薄弱，几近于无。最为致命的是，白无探查到他的心脉出现了裂痕，生命迹象也在逐渐消散。
“怎会这样，不该到这地步才是——”白无眉间紧锁，脸上难得多了一抹慌乱：“难道你在来之前还逼出了心头血？”
白无明白在如此大范围地施展灵力之后，身体肯定会陷入一段时间的虚弱，但他没想到姜允司竟然已是油灯苦尽的程度了。会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只能是一个——姜允司在不久之前就已经损耗了大半力量，且依靠秘术逼迫自己。
方才那场“神迹”，姜允司分明是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直到这一刻，白无才发现姜允司的身上还沾着浓重的血腥气，而他那身华服也早就被血染透——那是之前狸力的血迹，虽然早已干了。
“混账！”白无心底一片冰凉，他咬紧牙关，站起身朝方才说书先生消失的方向大声呼喊：“先生！您在吗？”
“先生！他的状态很不好，我怕他撑不下来！恳求您出手救救他！”
喊了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的白无险些一拳将身旁的土墙砸穿，但他很清楚如今绝对不能耽搁，径直将姜允司拦腰抱起，随后施展轻功朝霍霄的方向掠去——
在距离【南平】十里之外的空中，火光大作，一团硕大的火球跟随着金光所指的方向划过夜空，最后重重地落在了一处山坳之上，火焰略微收敛，巨大的妖鸟在烈焰的偃旗息鼓里变幻回人形——霍霄目光冰冷地盯着不远处的那个男人。
男人面相刻薄，双眼周遭患有一圈浓重的黑色，整张脸都凹陷下去，仿佛瘦得脸侧骨头都凸出来了一般，然而他的身形却极为高大魁梧，于是便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鲜明对比，给人以极其不协调的感觉。然而男人此刻身上沾染着一层淡淡的金光，那层金光仿佛黏在了他的身上一般，他的模样看起来极其痛苦，正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哀嚎。
不仅如此，大片大片的黑色虫团从男人的七窍里喷涌而出。他的双眼眼底是一片殷红，宛若一汪看不到底的血池，令人忍不住颤栗。伴随着虫团之余，男人周身散发出来的邪气与毒虫之息也萦绕在四周的土地之上，若是普通人，估计早就受不了这如同瘟毒一样的虫息而失去意识了。
霍霄眼底多了一分惊讶，这人居然丧心病狂到用自己的身体去豢养焦冥和这一大批毒虫？！
以身作蛊可与普通的寄生不一样，普通的成虫一旦失去了被寄生的肉体，则必须在日出之前寻找到新的宿体，否则就会在日出之时灰飞烟灭——如同姜允司收进符纸里的“鼠妖”那般。但眼前这巫蛊师明显是结合了其他秘法将焦冥和大批毒虫一同种在了自己体内，以他自己的身体当做豢养母蛊的容器。
这样可怕的蛊虫即使是焦冥，在失去了寄生体之后，也能依靠其他毒虫而活，然后寻觅猎物并重新寄生。
霍霄心底越发对眼前男子的不耻与厌恶，此等人物所修炼的早已与邪道无异。而如此澎湃的妖气与毒息，自己与白无竟然一年都毫无所觉，真是……
四散而出的大批毒虫意图四方逃遁，却在金光的照耀下生生熔化——并不是炸裂而开，也不是直接化作灰烬，而是熔化，如同遭遇了极致高温一般，在光芒中湮灭得连一抹灰都不剩下。而最具听觉冲突的是这种湮灭并不是无声无息的。
以妖来说，霍霄的耳力算极好的，方才在数里之外就听到这人的惨烈叫声，但也正是因为他的听力太好，此刻距离近了，对方的惨厉哀嚎与那刺耳且让人牙酸的熔化声就险些成了对他的折磨。
男人的凄厉叫声还在持续着，半跪在地上死死撑着一口气。他并不是没有看到霍霄的到来，但光是抵抗这对他来说足以致命的圣光就已经极其吃力了，那双血红色的瞳孔死死地盯着霍霄，瞠目欲裂得如同要将他生吞活剥。
霍霄皱着眉头，对上对方那无比骇人的目光，内心毫无波动——倒也不算，至少他还是很希望这男人不要再叫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