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她才是【山海客栈】真正的主人……”
姜允司略微低了低眉眼，长长的睫毛遮掩住了他眼神里的情绪：“这座客栈是我从她的手里接管过来的。”
姜允司比谁都清楚，琼玉才是为这座客栈付出过最多心血的人。客栈是她当年从逝去的相公手中接过来的，也是她一手经营起来的。作为上一任掌柜，琼玉守了这座客栈多少年，她或许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
方才沈傲青其实有一点说错了，姜允司最应该给一个交代的人，不是他，也不是金子阡和姜小姜，而是琼玉。客栈毁于一炬，她才是最难过的人。郑白诺的态度并不明朗，琼玉即便是厉声苛责他，甚至对他出手逼迫他说出内情也都不为过，但琼玉选择了相信他。
琼玉在自己守护了近百年的这间客栈与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人里，选择了后者，也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该当如何。
郑白诺的脚步声响起，他走到房门前，看着那一抹离去的倩影，死死地皱着眉头，他这脸色，只怕是个人都会看出他心底的挣扎和痛苦。
姜允司看着这容易一条胡同走到底的人，摇了摇头：“郑老大，即便我、子阡和瑄瑄不追究，琼玉那边你总要给个解释吧。她那个样子你可见到了，若是跟你一样钻了牛角尖，该当是好？”
“掌柜的，我……”
“我只给你十日时间，届时如果不给我们一个好的交代。我便会插手此事，到时候可别说我不给你面子！”姜允司打断了郑白诺的话，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子阡的伤可不是白受的，客栈也不能白白被烧，既然已经踩到了我们的头上，若是还畏手畏脚，对方只会以为我们好欺负，你明白？”
“我知道的。待到子阡醒转，我便动身，定会给予大家一个明白的解释。”
郑白诺说完这话便转身重新进了屋，姜允司嘴角抽搐几下，险些被这人气死。他猜得出来，郑白诺是怕把大家牵扯进来，所以才按下不表。本来自己这话的意思其实很明显，就是在暗示郑白诺——咱们不惹事，却不能怕事。反正你即便不想把我们牵扯进来，我们也一样被卷进来了，你为何还要强行隐瞒下来，坦诚公开一家人想办法解决不好么？
谁曾想郑白诺偏假装听不懂自己的意思，姜允司觉得这人就是想故意气死自己，得亏自己跟琼玉脾气好，忍得了这货，换做别人，骨灰都给他扬了。
“姜掌柜身体尚未好转彻底，可莫要再动怒气坏身子。客栈已经没了，你若是再倒下，诸位怕是又要六神无主了。”
姜允司眼角微微一抽。
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听起来那么像是在补刀呢？
“我说沈公子，你连姓氏后头加‘某’可作为自称都不知道，那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莫要”和“怕是”。”姜允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从刚才就想吐槽了，这货不知道“姜某”，却知道“诸位”，也不知道究竟从哪学的这一半一半的话术语系。
“沈某的家乡基本不会有人用这样的自称，都是用‘我’或者‘本’的。”沈傲青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天界众神平日里对话时各种“本神”“本仙”的情形，丝毫没有感受到姜允司话里的揶揄之情。
姜允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道：“沈公子，要么我们都改回去吧，以后我对着你都用‘我’，你也别用‘沈某’来自称了。”
虽然没什么问题，但姜允司总觉得经历了先前那场乌龙后，再听沈傲青这般说话便显得非常奇怪。
“好。”沈傲青没有在这个诡异的话题上继续打转，回归正题：“方才的问题，姜掌柜还没回答我。”
姜允司并没忘记沈傲青方才的问题。沈傲青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这还用说么。
“呵。”姜允司轻轻的笑了一声，轻盈的笑声下蕴含着一抹独特的淡定。只见其身子朝后方一仰，重新依靠在树干之上，脸上透着些许的自信：“重建啊。想毁了我们【山海客栈】？”
“——那样的人，还没出生呢！”
沈傲青看着姜允司那双好看而澈明的眼睛，不禁有些微微出神。在经历了这场无妄之灾后，姜允司的眼底并没有太多的懊悔，更没有明显的怨恨，反而其中透出一种强烈得险些令沈傲青无法直视的东西。沈傲青不知该用何种言语去形容那种东西。直到后来，他才明白，那是——
光。
再后来，当沈傲青回忆起那一夜立于树底下的人，朦胧的回忆深处，只剩下那稀薄的月光下，姜允司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
而当时，也不知道是被姜允司的自信与透出的坚韧所感染，亦或是被一种莫名的情愫所蛊惑，沈傲青只记得，自己在回忆之中，神差鬼使地朝姜允司摊出了自己的掌心。
掌心之上，是一枚青蓝色的鳞片。
“姜掌柜，请收下这个吧。”
当第一缕阳光越过院子的栅栏，透过纸窗纱，落在床沿之时，姜允司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昨夜伙计烧了热水给大家，除了守在金子阡床前的郑白诺以及早已熟睡的姜小姜，大家都洗了个热水澡才躺下。一群人挤在这个小房间里，姜允司和姜小姜两个病号占了一张床，金子阡占了另一张，郑白诺守在金子阡身旁盘腿闭目养神。孔瑄和沈傲青各自在两个角落寻了一张毯子草草躺下。
琼玉，一夜未归。
姜允司扫视了一圈，发现屋内果然没有琼玉的身影，心底也有些不是滋味。不过既然都已经答应过郑白诺要给他十天时间，姜允司自然不会再埋怨自家人，他小心翼翼地从床上坐起，却仍是惊动了身旁的姜小姜。小孩动了动，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一眼姜允司：“阿爸……”
“再多睡一会。伤没好，不用去书塾。”姜允司扯过凉席往他身上掖了掖，又伸手在他脚踝上扶了扶，确认药膏没有裸露出来沾在其他地方。小孩感受着自家老爸手掌上传来的温热，又听到不用上学，心中一喜，便放心地躺了回去，顷刻间再度睡去。
姜允司刚下地穿好靴子，抬头就对上角落里沈傲青的双眼。
姜允司：……
靠！吓谁呢这是！
沈傲青并非一夜没睡，毕竟昨日消耗的血脉之力没那么容易恢复，且他昨夜也是最后一个躺下的。只是陌生的环境不可能让他睡得安稳。姜允司等人其实也差不多，即便有郑白诺守夜，客栈与琼玉的事终归是悬在他们心头的一块石头，也就后半夜才略微眯了两个时辰。
姜允司这一有动作，郑白诺、孔瑄和沙比也睁开了眼睛，后两者还算神清气爽，前者下巴却是多了一圈不甚明显的胡渣，眼底是一片死寂。一屋子四个清醒的人面面相觑了片刻，还是姜允司第一个起身：“郑老大你继续守着子阡和小姜。瑄瑄，你把今日的药方给我，我待会儿上街去给子阡抓药。”
孔瑄颔首，起身将药方递了过来，又朝郑白诺看了一眼，用眼神示意姜允司，后者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知道她是想去找一夜未归的琼玉，便点了点头。孔瑄礼貌地冲沈傲青点了点头，又朝郑白诺叮嘱了两句金子阡的伤势情况，这才跨出门外去寻人了。
“至于沈公子……”姜允司有些迟疑地看了沈傲青一眼，目光又落到自己枕头边上。那里正静静地躺着一枚青蓝色的鳞片，鳞片约莫婴儿拳头大小，虽不似蝉翼般单薄，却又比一般的甲片轻盈些许。其上透着一股奇异的光泽，仿佛随时会流转出灵力波动一样。姜允司伸手捻起鳞片，只觉得刚入手时有些许冰凉，却在片刻后于掌心氤出淡淡的温热。
沈傲青昨夜递给他的，便是这枚鳞片，一枚龙鳞。
初见的那一夜，沈傲青同样展示过这枚龙鳞给他，但当时他分明在被姜允司敲诈，根本不是诚心要给他。可昨夜，沈傲青脸上却没有半分不乐意，甚至带着几分郑重地将鳞片置于他手中。
姜允司知道这枚鳞片不是先前沈傲青用来对抗强敌所使的黝黑色龙鳞，因为他虽能察觉到前者里些许的灵力波动，却略显薄弱，但那黑色鳞片却是蕴含了强大的神力和血脉之力，就连姜允司都颇为忌惮。
可饶是如此，这枚青蓝色的龙鳞也不惧凡间刀剑、普通水火，落在一般人手里，怎么也算得上是传世之宝了。
沈傲青啊沈傲青，你到底还要我姜某人欠你多少情？如此助我等，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姜允司重新将目光转回沈傲青身上：“走吧。”
“去哪？”沈傲青一怔，显是没听懂姜允司没头没尾的话。
姜允司嘴角睨了他一眼，嘴角微勾：“那还用说，当然是去银行贷款！”
窗台上的沙比翻了个白眼，朝外头看了一眼，一副想出去觅食的模样。姜允司当然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意图，显然不会给他偷懒的机会：“死猫，你跟郑老大留在这里，我等下会让杜老板送点吃的进来。你可别乱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