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面对姜允司半是命令半是嘱咐的话，沙比不情愿地“嗤”了一声，重新趴了回去。其实他也清楚，姜允司让他留在这里是双重保障，谁知道那批人会不会再杀回来，以郑白诺这样的状态，可没办法守住卧床的金子阡和姜小姜。
姜允司看大猫虽然脸上写着不要身体却非常诚实地躺了回去，得意地朝沈傲青抬了抬下巴：“沈公子跟我来吧！”
沈傲青虽然脸上还是一头雾水，却依旧听话地随着姜允司出了门。两人走了好一段路，沈傲青突然停下了步伐。姜允司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了？”
“姜掌柜方才说的‘赢行’是什么？‘袋款’又是什么？”
姜允司：……
这位大哥你是十万个什么吗？！
屋里传来沙比爽朗而放肆的笑声，显然是听见了沈傲青的问题。姜允司咬了咬牙，强忍着一把扯过沈傲青衣领的冲动：“沈公子问这么多作甚，姜某人又不会害你，跟我走就是了！”
毕竟眼前这位是恩人，要有素质和风度一些。姜允司伸到半路的手拐了个弯，扯住了沈傲青的袖子，拉着他往外头走去。沈傲青也没有生气，面无表情地被姜允司半拖半扯地跨过了院门。
晨光微曦，晨露刚刚才开始凝结，杜老板的小面馆就已经开始忙着准备了。柴火烧制发出的脆响络绎不绝，杜老板两夫妇和伙计小陈干活的声音在清晨里显得格外响亮。但就是这交织着的声响，为这宁静的清晨增添了些许人气。听在姜允司和沈傲青的耳里，竟驱散了他们心中对于昨日所发生之事的忧虑和不快。
不管发生了什么，生活总是还要继续的。
姜允司心情显然更好了一些，他冲正在案板前和面的杜老板叫了一嗓子：“杜老板，早啊！”
杜老板看到姜允司走出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哟，姜掌柜也醒得这么早啊。方才孔瑄姑娘也出门了。昨日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大家伙应该很累才是，怎么都不多睡一会儿！”
杜老板人到中年，嗓门很大，然而却充满了年轻人才应该有的生机与乐观，脸上总是带着笑意，十里八方都知道他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平日里大家也就是看杜老板为人和善，从不计较得失，才乐于与他来往。在琼玉没煮早饭的日子里，大家都是直接来面馆解决的。
“全靠杜老板和老板娘给我们腾出地方过夜，此番叨扰实在过意不去。”姜允司摇了摇头，脸上带着诚挚的笑意：“姜某会尽快找到落脚的地方，不可再为难杜老板了。”
“姜掌柜说这话可就是不把咱们当邻里了。”屋内抱着一大盆面粉出来的老板娘听到这话，做出几分埋怨的姿态，眼底却带着笑意：“平日里镇上谁没有受过客栈大家的恩惠，如今发生这种事，咱们家能帮上的忙也不多，给大家伙住个十天半月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可别跟咱们家客气！”
“是啊，我家婆娘说得对。”杜老板同样点头，沾满面粉的手在自己的胸脯上拍了拍，留下几个白色的掌印，笑眯眯道：“这几日若是有什么需要帮的上忙的，尽管开口。”
“那姜某便代替客栈其他人谢过二位了。”姜允司看这对夫妇如此大方，若是自己再拒绝对方的好意，倒显得过于矫情，说完他还朝一旁炉灶前的小陈打趣道：“小陈啊，还要委屈你再住几天柴房啦！”
炉灶前的小陈正用勺子搅拌这锅里的面汤，闻言朝姜允司笑嘻嘻地摆了摆手：“姜掌柜随便住，我皮糟肉厚，身体壮实，不怕的！”
“我今晚给你几张符纸，你贴在屋子周围，能防一般的老鼠虫蚁。”姜允司笑眯眯地绕到炉灶的面前，闻着面汤里散发而出的浓郁香味，又看了一旁正冒着缕缕薄烟的蒸笼，心情大好：“杜老板，等下麻烦给屋里的郑老大他们送点吃的。钱我等会儿给你！”
姜允司浑身上下只剩下白无给他的那张银票，又不能当碎银用。
没等杜老板开口，老板娘直接掀开蒸笼盖子，用油纸包了好几个热腾腾的蒸肉面饼递给了姜允司，还给了沈傲青两个，虎着脸朝姜允司道：“姜允司，方才婶子说什么来着，这还没两句话功夫就又跟咱们客气起来了！大家街里邻里的多少年，谈什么钱！”
杜老板什么也没说，而是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只见他快速地抄起两把面，装在滤网里快速地在面汤里翻滚了好几圈，装碗盛汤，再分别舀上一大勺肉酱，撒了一把小葱花，直接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滚烫的面汤将滑顺的面条里最后一抹香气带出，缠裹着酱肉末的卤香，飘入姜允司的鼻腔里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面饼，又对上杜老板和老板娘的眼神，心中一暖：“多谢叔叔婶子，允司不客气了。”
姜允司的称呼转变得非常自然，也不再客气，坐到桌子边狼吞虎咽起来。沈傲青心中颇有几分感触，却也对姜允司和客栈众人的为人多了一份全新的认识。如果不是平日里心存善念待人和美，在此落难之际，又怎会有人如此慷慨相助。
杜老板一共做了两碗汤面，自然是有沈傲青的份。他们对这位新出现的年轻人不熟悉，但昨日他带着姜允司从火海里冲出来的情形历历在目，自然也对他充满了感激和尊敬，再加上他长相实在太过耀眼，想让人态度不好都难。
沈傲青冲三人道谢过，也一屁股坐在了姜允司的对面，用起了早餐。跟姜允司一样，他从昨日午时开始便没再吃任何东西，如今也确实是饿得不行。但跟姜允司狼吞虎咽的动作相比，他的用餐动作却显得格外优雅。
姜允司三两口将面饼吞入腹中后，发现沈傲青才抿了一口汤，和着面饼吃下去。等姜允司大朵快颐完整碗汤面的时候，对面才刚刚吃了一半，手中面饼还剩下好几口。沈傲青微微低着头，眉眼低垂，额间的那几抹掺杂着银灰色的发丝不经意间垂落，在晨曦之中反射出一抹淡淡的银白，竟带着几分尘世之外的美感。
吃个早餐能把你吃得这么好看，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姜允司撇了撇嘴，觉得这货吃得太慢，却又觉得对方埋头与事物奋战的画面着实有些好看，不想出声打扰。其实姜允司也没有真的吃相很难看，但跟眼前这人相比，实在是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
屋内又盈盈走出一名年轻的少女，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身鹅黄色的袍裙，生得眉眼如画。在看到姜允司的一刹那，少女眼前一亮：“姜大哥！”
姜允司看到来人的时候嘴角微微一抽，心中暗骂一声不好。完了，他怎么忘了这货也在。
少女名叫田沫儿，是杜老板的外甥女，平日里在面馆替二老张罗生意。为人虽然看上去恬静文弱，实际上性格开朗，一点也没有这个时代背景应该有的女儿家姿态，一直倾心于姜允司。十里八街都知道田家小女是铁了心的非姜掌柜不嫁。
姜允司对田沫儿其实也有几分无可奈何，毕竟人小姑娘样貌生得水灵，性格又好，人品也是极佳的，除了平日里时不时会脱脱线犯犯花痴冲他大胆表白之外，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个充满魅力的女儿家。然而姜允司从头到尾都没对她抱有任何爱意，最多只是将她当成小妹妹。对于后者大胆而直白的追求，他身为男子，又不能拒绝得太过火或者发脾气，否则传出去对小姑娘家的名声也不好。平日里姜允司一般见到她都是绕道走的，如今暂住在杜老板家，倒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姜大哥！”田沫儿径直冲到姜允司的身旁：“沫儿昨夜听说客栈失火，又闻姜大哥被火熏成重伤不醒人事，心焦如焚，奈何入夜后爹娘从来不让沫儿出门，沫儿没办法前来看望姜大哥。可把我急坏了！”
姜允司闻言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朝她尴尬地笑了笑：“呵，是吗。”
实际上身受重伤的是子阡。
不过田沫儿的听闻虽然跟事实有所出入，但她脸上的担忧却并非作假，姜允司也知道她是真的在担心自己，安慰性地冲她摆了摆手：“我没事，沫儿无需过多担心。”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田沫儿上上下下打量了姜允司好一会儿，见他气血虽然有些苍白，但精神状态倒是还行，身上也没什么受伤的痕迹，这才松了口气，顿了顿又道：“听说小姜和子阡小哥也受了伤，孔瑄姐应该写了药方，是否要沫儿去镇上药方抓药？”
不得不说，田沫儿确实有着女儿家的细心，眉间的诚恳之色也着实不像随口说说而已，姜允司若真让她帮忙抓药，她不仅不会拒绝，反而还会异常高兴自己帮得上忙。这样一个模样好性格好的姑娘，也难怪十里八方的小伙子都想上门提亲。
只可惜，姜允司是真的不来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