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你说,我们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搞错了隼诺溪的目标?”
“什么?”沙比微微一怔,显然没明白姜允司这话的意思。
“郑老大本身跟隼缚卿那老贼和疾风白隼一族的人关系就非常僵,早就已经是水火不容的情况了。这么多年来隼缚卿也没有因为郑老大的事跟我们客栈有任何冲突,可谓是完全不搭干。”姜允司脸色越发凝重,因为顺着他这个大胆的猜测一路走下去,思路竟然开始越发清晰:“为什么突然又莫名其妙对我们客栈的人下手?”
“确实有些奇怪。”沙比的心中也有着这个疑问很久了,但他一直都没怎么在意。
“我们猜到隼缚卿想强迫郑老大一件事,才对我们客栈下手,以示警告和威胁。”姜允司站了许久竟觉得腿有些累,便直接坐在了一块原石上,继续开口:“因为我们是郑老大身边的人,所以我们才会觉得隼诺溪想对付的是郑老大。但如果——如果隼诺溪真正的目标不仅仅是郑老大的话,那么他要对付的人——”
“是他爹?!”
沙比同样也想到了这一层,一双猫瞳里释放出讶异和冰冷的光。
“隼诺溪从一开始,就打算在合适的时候跟他爹撕破脸。试想一下,如果隼诺溪的计划成功了——如果隼缚卿跟郑老大两败俱伤,得益最深的也只会是隼缚卿。”姜允司只觉得环绕在眼前的那团迷雾越发稀薄,只差一点点,他就能触碰到迷雾里头的真相:“他丝毫不在乎会不会跟郑老大不死不休。因为——”
在隼诺溪的计划里头,无论是郑白诺,郑芸,亦或是他的父亲隼缚卿,这三个人的下场,恐怕都只有一个——那便是死。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隼诺溪为何一定要抓走郑芸,因为郑芸本身就是他计划里的一枚死棋。
“死猫,事不宜迟,送我们回去!”
半柱香后,沙比带着姜允司和沈傲青出现在了杜老板家后远处的那片芦苇丛附近。姜允司一落地就转身朝沙比道:“你去做一件事!顺着这条河上游前往租游舫的地方打探一下,今日那附近有没有新租出去的空置房屋。以隼诺溪那兔崽子的谨慎程度而言,他很有可能会把芸姨带在自己的身边,但又不会选择在我们镇子里选择地方关押她。看来你要顺着河流上游去找了——”
“嗯。”沙比轻轻地哼了一声。虽然觉得这事有些麻烦,但毕竟是救人,在这种关头他还是拎得清的,转头直接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夜色里。
“隼诺溪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这般设计害人?”沈傲青目送着沙比离去,视线有些游离,竟是有片刻的失神。他无法理解隼诺溪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设下如此连环套,只为害自己的父亲和兄长。
“谁知道呢……利字当头,谁都有可能会变成恶鬼。”姜允司轻轻地冷笑了一声:“沈公子日后在我们人界可要当心着,有时候你不去招惹别人,别人也会来莫名其妙害你哦。对,不需要任何理由的那种。呵!”
说到后来,姜允司竟轻轻地笑了一声,在柔和的夜风中,他的声音逐渐飘散而去,其中蕴藏的那抹似有若无的轻嘲和苦笑,却是萦绕在沈傲青的心头,久久无法散却……
夜尚未深,外头的喧嚣就已经消匿,只剩下夜风浮动枝叶的沙响。初夏的蝉鸣声寥寥,只预示着夏天的到来,却尚未构成吵闹,估摸着再过数日,就会挠人心弦。金子阡躺在床上,听着外头偶尔传来的轻鸣,还是没能入眠。另一边的帐内已经传来姜小姜浅浅的呼吸声,虽说整天呆在屋里没什么事净躺在床上了,但毕竟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没什么烦心事,该吃吃该喝喝,到点了也自然一头栽进枕头里。
金子阡悄悄地从床上坐起身,缓缓地走出屋外的院子里。
掌柜的和大沙他们还没回来,琼玉姐和瑄瑄估计今晚也不会回来……
迎面拂来的微风带着一丝凉意,金子阡体内寒毒虽然早已完全祛除,突然撞到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怎的出来了?当心着凉!”
金子阡转头就看到郑白诺匆匆走过来,脸上还带着些许责备,没等金子阡开口,后者就将自己身上那件薄薄的披风摘下放到了金子阡的身上。
“没事。睡了这么多天,总是该起来动一动。”金子阡心中一暖,不由自主地伸手拢了拢肩上的披风:“阿诺大哥怎么回来了,你弟弟呢?”
“他在【临海楼】那里住下了。”郑白诺伸手探了探金子阡的额头,这才稍稍放宽了心:“他这几日应该累坏了。从族里出发顺着我走镖的路线刚好在回程之时将我找到,又跟着我一同回了家,甚至尾随着我来到镇子。怕是铁打的身子都熬不住这般折腾。我已经让他早早休息了。”
金子阡心中一动,捕捉到了郑白诺话里的一个细微的疑点。隼诺溪竟然是顺着阿诺大哥走镖的路线找到他的?
无论是正式的镖局亦或是他们山海客栈兼职的走镖副业,关于路线这方面都是相当保密的。除了相关者之外,只有护送货物的镖师本人,才能知道所走的路线。即便一开始制定了相应的路线,但如果有时候遇到突发情况,完全有可能临时更改途径路线。特别是郑白诺本身就是轻功高强的半妖之体,他押送的路线一向不是寻常人能预判的。隼诺溪一个不知道原本路径的人,居然能顺着他走镖的路线,这……
郑白诺没察觉到金子阡眼底一闪而过的疑惑,看他略微有些发愣,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突然发呆?不舒服?”
“不、不是。”金子阡敛起心神,朝郑白诺摇了摇头,又带着几分试探性地开了口:“阿诺大哥,我睡了六日。是么?”
“嗯。”郑白诺点了点头,脸上多了一抹淡淡的自责:“抱歉。都是因我而起——”
“可你的弟弟诺溪不是今日才到镇上的么?”金子阡轻轻打断了郑白诺的话,轻轻地笑了笑:“你说他跟着你来的,那怎么比你晚了整整六天啊?”
郑白诺一怔,对金子阡看似随意的话产生了同样的疑问。但他并没有多想,柔声回应道:“是我让他放慢脚步,自己先赶回来的。本想着能及时赶到,却不想还是慢了一步……”
金子阡并没有对郑白诺的解释有什么太大的疑问,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就低下了头,似乎在想事情。郑白诺本身就是个话不多的人,金子阡一闭嘴,他竟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之间,两人都怔在原地,沉默了起来。
许久,郑白诺那带着些许沉闷的声音响了起来——
“子阡。这次的事,我跟掌柜的承诺过,十日之内会给予他一个交代……”郑白诺平时的声音就清冷而沉稳,此刻竟更是多了额外的凝重:“后日清早我就会出发,前去解决这件事。但很有可能,在我出发后的两天里,客栈还会遇袭。你的安危也会再次受到威胁——”
若是另一个人,听到郑白诺说这些话,特别是在听到自己的安危会受到威胁时,肯定早就出声了。但金子阡没有,他抬起头,直视着郑白诺的眸子,从那深灰色的瞳仁里看到了无比复杂的情绪——自责、不甘、恼怒,但更多的是真挚与绝然。
平日里的金子阡是很爱笑且话很多的,一向承担着活跃气氛的职责,更是大家的开心果。但此刻他没有出声,而是选择了静静倾听,因为他直觉郑白诺接下来要说的话非常重要。
“我很想呆在你的身边,保护你……当然,也保护客栈的大家……”郑白诺说得缓慢,脸上多了一抹不自然的红晕:“但我有一事必须去解决,只有解决了,才能彻底保护客栈不受侵扰,才能给琼玉和掌柜的一个交代。还有你……”
郑白诺的话突然卡在了喉间,有些说不出口。
此时,屋内的帐内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透过白纱,死死地盯着外头。姜小姜伸长了脑袋和耳朵,心中简直为这两人急死了。天哪阿诺叔你倒是说啊!快点说出口啊!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金子阡却完全没察觉到郑白诺话里的情意,反而轻轻地吸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和迟疑地开口:“阿诺大哥当真认为我们大家看不出来么?即便是我,也能猜到这次跟你的氏族有关。你一定要一个人扛下来么?”
“我……”郑白诺愣了愣,似乎没想到金子阡居然会出此言,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良久,金子阡才叹了口气,伸手牵过郑白诺的手,轻轻地握住:“如果你一定要去,那就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与你的父亲生死相搏。请你记住,他是你的亲人,不是你的敌人!”
“子阡,你——”郑白诺对金子阡这敏锐的洞察力显然极为惊讶。
“这是我爷爷给我护身的符石,阿诺大哥暂时替我保管着,等这次回来,再还给我。”金子阡从自己的颈脖上摘下一条项链,链子的末端是一枚暗金色的圆形石头。金子阡将链子放到了郑白诺的手心里:“答应我。好么!”
良久,郑白诺才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在接下来的几日,你一定要跟在大家的身旁,即便掌柜的他们不能时刻守着你,你至少也让大沙跟着你。切记,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可落单。”
“好,我知道了!”金子阡点了点头,浅浅的笑容里是他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暖意。
说罢,郑白诺主动将金子阡交给自己的项链戴在了自己的胸前,做完这件事,他刚要再开口,脸色却突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