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镇西的大火还在燃烧,镇东徐家大院倒是一片安宁。屋内还燃着一盏烛灯,徐老和徐大爷孙俩还在对着图纸低声进行着新一轮的商议。纸窗纱上映出两人的身影,风时不时地浮动烛火,人影也随之摇晃几下。外头的蟋蟀声还在持续着,镇子的东面临海,偶尔还会从远方隐约传来海浪拍打礁石壁的声音。
暗夜里,两道人影从外头悄然落入院内,掠至窗户边。其中一个人手持一根竹制的小长筒,用匕首在纱窗上悄无声息地戳出一个小洞。一股朦胧的迷香顺着竹筒的另一端飘入屋内,不多时里头便传来两声沉闷的倒地响动。
两道身影又稍稍在原地候了片刻,确认里头徐家爷孙俩已经昏迷不醒后,这才对视了一眼,绕到前门。
但还没踏入门内,隼暮就有些犹豫了:“大哥,没必要真的对这爷孙俩下杀手吧。”
隼晨闻言,回头瞥了一眼自己弟弟,声音中带着几分诧异:“谁说我要下杀手了?”
隼暮微微一怔:“可是这几天整个镇子的工匠都不敢替山海客栈出面,只有他们这两个憨憨不怕死。隼正大哥不是让我们杀鸡儆猴吗?”
隼晨不由得有些好笑地朝他摆了摆手:“杀鸡儆猴也不代表是真要杀了他们吧。隼正大哥只是让我把他们绑走关一段时间好做样子给镇上其他人看。也让姜允司他们认清一个事实,无论他们多有能耐,也可能跟我们整个疾风白隼族作对!”
“不可能跟谁作对啊?”
屋内突然传来一个清冽的女性声音,似乎带着些许调侃的意味。
在听见这个声音的刹那,隼晨隼暮两兄弟的脸色都一变。隼晨根本没有朝屋内看任何一眼的欲望,惊叫一声“走”,转身就意欲拉起自己的弟弟往外头逃去。
然而在孔瑄开口的同时,数枚细如发丝的银针就已经伴随着她的声音朝隼晨和隼暮疾驰而去,银针上带着一抹淡薄的青蓝色。银针微不起眼,却带着一股可怕的气劲,朝二人飞去,甚至还在半空中留下一抹淡青色的残影。不得不说,隼晨的反应已经非常迅速,但孔瑄却在刹那间挥出了将近二十枚银针,完完全全封锁了两人的退路。有半数银针所瞄准的根本就不是二人的身体,而是他们后方的位置,即便他们反应及时后撤躲过了迎面而来的银针,同样会被剩下的命中红心。
避无可避。
只觉得后方传来一股凌厉而冰冷的劲风,两兄弟的背部就齐刷刷地被银针刺入,并不是什么难以承受的疼痛。对山海客栈众人都有过一番调查的两兄弟都清楚,这只是开胃菜。
孔瑄最令人忌惮的不是她神兽后裔的身份,而是她的医术。
自古医毒不分家。
果然,没来得及吸一口气,两兄弟就感觉银针上附着的妖力与不知名毒素侵入了他们的体内,两人只觉得双腿一软。
隼晨毕竟也是疾风白隼族的年青一代,只见他咬咬牙抬手成剑指,用自己的利羽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抹了一把。疼痛让隼晨略有些迷糊的神志清明了些许,他一把拉住一旁已经有些站不太稳的弟弟,低声吼了一句:“你走!我拖着她!”
说着就要施力将隼暮朝院墙外头托去,以他们妖族的气力与疾风白隼族的脚程,即便是刹那间的差距,都足以让隼暮远遁而走。隼晨的盘算是好的,但他低估了孔瑄的实力。
隼晨刚刚有所动作,就觉得四肢上传来一阵凌冽的剧痛,竟是身上莫名其妙多了几道被利器划破的血痕。身旁传来隼暮同样的轻吟,他也是如此。
“最好还是不要乱动哦!”
孔瑄抬了抬眼,看向隼晨的眼底多了份欣赏,能在刹那间反应过来自己所使用的的并非猛毒而只是普通的迷药,自划一刀以唤神志,甚至还打算强行将自己的同伴送走自己留下。这番举措和精神倒也值得她肯定。
缓缓地朝两人走近,孔瑄两只手朝前扬了扬。伴随着她略微的动作,隼晨和隼暮再次觉得身上一痛,又是几道细细的血痕现出。两人一惊,这才定睛一看,竟发现在月光的反射下,有数根几乎无法用肉眼看见的细丝盘踞在他们的身旁。
“这是……”隼晨脸上多了几分骇然。这些细丝是什么时候布下的,他们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异状,而且细丝明明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伤口,却丝毫没有沾染上他们的血迹,否则他们又怎么会第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这细丝究竟是何种材质?!
“二位还是乖乖睡一觉吧。”孔瑄察觉到两兄弟的士气与反抗念头已经完全消散后,朝他们抬了抬下巴:“放心,我不会伤你们的性命!”
本来按照姜允司的计划,徐家爷孙就是为了引诱对方出洞的诱饵。虽然对方选择在今夜动手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但并不妨碍孔瑄轻松将他们制服。
如果说本来孔瑄还打算下重手以报客栈之仇,在方才听这两兄弟所言分明不打算伤徐老二人性命之后,她就打消了此念头。这两人终究不过是听命于他人的棋子罢了,真要选择报复的对象,也应该是这背后的隼缚卿。
隼晨和隼暮两兄弟本来就因为迷妖散的效力浑身发软,能强撑着站在原地已是不易,此番听见孔瑄主动开口说不会伤及自己的性命之后,便放下心来。
孔瑄见两人堪堪要跌倒,双手微微朝前方一挥,盘踞在他们周遭的细丝突然绽放出淡蓝色的光影,光影之中,那些细丝倒是显得更加容易被目光捕捉了。可刹那的光影之上,是一片片淡蓝色的羽毛。那数不清的羽毛似乎拥有着属于它们自己的呼吸和律动一样,在细丝上轻轻摆动,如同春日里被风拂动的柳絮。
隼晨在昏迷之前,瞳孔里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孔瑄一个旋身,将细丝尽数收回。而在虚幻而华美的光芒之中,一排排淡蓝色羽毛在她的身后舒展而开。那一幕竟像极了孔雀开屏时那绚烂而夺目的尾羽,端的是摄魂夺魄。
果然不愧是神兽凤和凰的后裔——隼晨苦笑了一声,心中闪现出这一刹那的念头后,便失去了最后的意识,倒落地板之上。
孔瑄轻舒一口气,将背后的尾羽收回,这才朝屏风后头的徐老和徐大轻声开口:“已经可以了,二位出来吧。”
徐老爷孙俩显然也透过屏风看到方才那壮观而美丽的一幕,此刻都有些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还是徐老爷子见过世面,率先走出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早就猜到能跟琼玉成为至亲好友的人定然不凡,却也没想到姑娘竟然也有如此神通……”
“徐老说笑了,不过是承了氏族的血脉而已。”孔瑄淡淡地笑了笑,眼底闪过一刹那的落寞:“我倒宁愿自己是个普通女子。”
后半句孔瑄说得轻柔,徐老虽没听太清楚,看孔瑄的表情也知道她肯定有所避忌,自然不会去追问:“姑娘准备如何处置这两人?”
“等琼玉回来,我就将这二人带到掌柜的那头,让他亲自审问。”孔瑄抬手一挥,四散而开的银针悬浮而起,回到她的手中,被她重新藏于袖口内侧。收拾完残局,孔瑄这才朝徐老他们道:“这些天辛苦徐老了,想来今夜他们也不会再有人来,二位可以睡个好觉了。”
“这有什么。”徐老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又让自家孙子找来几根锁链将隼晨隼暮二人牢牢困住。
可没等一切落定,外头就传来徐家一个下人的惊呼——
“不好啦,老爷,不好啦,孔瑄姑娘!”
孔瑄嘴角微微一抽,竟是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好像前几天才曾经见到过。
果然,就听后面半句传了过来——
“客栈……客栈又炸啦!”
孔瑄深深地叹了口气,认命般左手提着隼晨右手拎着隼暮,一手一个刚要提气轻身往镇西客栈方向而去,却忽然瞥见一抹流光从远方而来。流光转瞬之间落在孔瑄面前,孔瑄一脸讶异地看着来人:“金老,您怎会过来?”
来人正是金子阡的爷爷金伯末。
“瑄丫头,子阡出事了——”金伯末抬手挥了挥,没让孔瑄询问太多:“我和允司那小子还动用了你和琼玉的灵符才堪堪止住血,你且快快回去!”
金伯末的神色略显焦急,平日里的老顽童做派早就消散得无影无踪。因为要维持玄灵仙莲符的力量,所以他还在那头耽搁了一会儿,否则他早该到了。
孔瑄听罢心中一惊,她和琼玉共同凝结的灵符也就只有玄灵仙莲符了,能动用到此符咒的伤,肯定比数日前还要可怕。
“金老我这便回去。”虽然对金子阡再度受伤的原因一头雾水,但孔瑄也知道事情若非紧急金伯末绝不会是这种神色,更不会亲自来寻她,于是利索地将手上的两人朝地上一丢:“金老替我带着他们,不过千万莫要伤他们二人的性命。还有用处!”
说完也不等金伯末有所回应,飞身而起,朝远方掠去。只留下盯着地上两兄弟的金伯末以及一旁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徐家爷孙。
金伯末抬脚踢了踢地上的两兄弟,眼中带着一抹冰冷,毕竟自己的孙儿如今被疾风白隼族所伤,他现在对这整个族的人都非常厌恶。但心中虽然火光,奈何孔瑄特意留下一句“还有用处”就是为了怕他下杀手,他只得冷哼了一声,一把带起两人,朝天边飞去。
不过金伯末并没有跟在孔瑄的身后飞回杜老板的家,而是在夜空中拐了个弯,落在了客栈面前不远的空地上,火焰火已经烧得七七八八的了。毕竟看上去是个上了年纪一头白发的老年人,拎着两个七尺男儿赶来的画面实在太过惹眼,众人一脸讶异地看着他将两兄弟往前面的空地上一甩。
沈傲青还逗留在此处,眼看着金伯末竟然带着这两个才离开不久的纵火犯回来,不由得一怔:“他们怎么会?”
“瑄瑄那丫头丢给我的。”金伯末耸了耸肩,轻哼了一声,又朝沈傲青打量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面前这个人方才在河对岸见过,就跟在姜允司的身旁。他皱了皱眉:“小子,你是谁啊?”
沈傲青似乎有些被金伯末的疑问膈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道:“我是姜掌柜他们新招的伙计。”
“哦?”金伯末眼底闪过一抹精光,似乎对沈傲青的回答并不是特别以为然,不过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看着眼前再次被烧成一堆焦黑的客栈废墟,恨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刚来到就看见子阡受重伤,客栈又着火。小子,你且好好给我说明一下,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活得不耐烦了的敢对我家宝贝孙儿下如此重手!”
沈傲青也是到如今才知晓原来面前这位老人是金子阡的爷爷。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坦白。将金伯末拉到暗处确认没人能听见之后,沈傲青捋了捋思路,把近日所发生的事一一朝对方陈述了一遍。金伯末在听到一半就鼻孔冒烟火气往头顶上撞:“好啊隼缚卿你个老鸟,竟敢如此待我家子阡!”
沈傲青想了想,还是朝金伯末沉声道:“金老先莫要急躁。这后头可能未必是郑兄父亲的手笔。应当还有另一个人在从中作梗才是。”
“哦?是谁!”金伯末眯了眯眼睛。
沈傲青看眼前金伯末一副随时要找人寻仇的模样,暗暗摇了摇头:“关于这一点,金老还是去问姜掌柜吧,我想他应该有自己的计划才是。”
说着,沈傲青看了一眼不远处还躺在地上被周遭人群围观的隼晨隼暮二人:“那二位应该是想去找徐老他们麻烦,才被孔瑄姑娘逮住了。方才我也在客栈这头匆匆瞥见他们一眼,这火恐怕也是他们的手笔。”
“哦,瑄瑄那丫头方才把他们交给我的时候还说他们有用处。”金伯末又回想起孔瑄之前交代过的话,不由得稍稍压低了声线:“怎么,姜允司是要留着他们严刑拷问?”
沈傲青听了金伯末的话,又沉默了好半晌,才点了点头:“应当是了。毕竟他们是徐老和徐大引出来的鱼。”
金伯末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自然听明白了沈傲青言中之意。结合沈傲青跟所他说的来龙去脉来看,姜允司分明是猜到对方肯定会对工匠们下手,才故意把徐家爷孙二人当成引蛇出洞的诱饵。
“虽然一开始姜掌柜没料到他们会选在今夜动手,不过还好抓住了他们二人,计划尚且也算是成功了。”说着,沈傲青又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了还透着焦热的废墟上:“只不过,付出的代价着实有些过了。”
这“梅开二度”的客栈,也不知琼玉回来看到这几日的努力再次化作泡影,心中该是何种感想。
金伯末察觉到沈傲青微弱的叹息声,反倒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头:“小子,你可太小看姜允司了。”
沈傲青微微一怔,显然没听明白金伯末这话。后者哈哈笑了两声,眼底多了一抹深意:“虽然我是不知道他的具体计划,但你可要知道——”
“从来都只有那小子占别人便宜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