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金子阡的伤孔瑄治了整整两个时辰,当天色蒙蒙亮之时,她才算是真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额间已是一层绵密的汗珠,即便在此期间无数次擦过汗,在最后一针落下并剪断上头的线时,她深呼一口气的动作依旧将几滴汗抖落在一侧的水盆里,融入了那被血染成的一片殷红里头。
伸手接过姜允司递过来的洗脸巾擦了擦脸,又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纱布替他将伤口包扎起来。然而在做完这些事后,她脸上的神色依旧没有任何的缓和:“伤口已经基本缝合,但毕竟是贯穿伤,而且伤口距离心脉也非常近,子阡前日所中寒毒还伤到了本源。若是熬不过这两日,恐怕……”
姜允司听到这话,手中动作一顿,眼帘不由自主地微敛而起。因为要腾出地方给金子阡治疗而在门外靠着木板门坐了一夜都没睡的姜小姜听见里头孔瑄所言,眼眶一红:“混蛋,我要杀了他!”
姜小姜怀里的沙比感受着小孩抱着自己的双臂不由自主地用力了几分,不由得蹙了蹙眉。坐在一旁的沈傲青也在刹那间察觉出姜小姜竟是隐约有几分怨恨与杀气,心中不免一凛。
犹豫了好一会儿,沈傲青还是伸出手,安抚似地摸了摸姜小姜的脑袋,柔声道:“小姜,没事的,子阡兄一定会熬过去的。”
说完,沈傲青又状似无意地轻声笑了笑:“一夜没睡,竟是有些饿了。小姜要不要与我一同去吃点早餐,吃完早餐你也好回来补补眠。”
若是之前,以姜小姜坐不住的性子,听到有人要带他出去逛逛,早就乐疯了。可如今看了一眼屋内的金子阡,他又有些犹豫:“可是……”
“去吧。”一个有几分苍老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只见是依靠在门外的金伯末终于开了口,朝他挥了挥手:“子阡的事就由我们这些大人操心,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该干嘛干嘛去!”
金伯末的声音依旧洪亮,可听在所有人耳里,却少了平日里的那份生气。
金子阡乐天活泼宛若小太阳的性格虽不能说完全继承自他的爷爷,但那份大大咧咧又不服输的性子却是如出一辙。如今金伯末虽然刻意做出一副镇定的模样,但眼底那份担忧与言辞中淡淡的颤栗却是出卖了他。
沈傲青不着痕迹地敛了敛神。昨天夜里金老虽然一直装得很淡定,甚至还特意神秘兮兮地与他说什么“从来都只有那小子占别人便宜”,但实际上他比谁都担心着子阡兄吧。只是怕自己在场会打扰到孔瑄姑娘的治疗才刻意没有跟着她立刻返回此处的。
姜小姜抿了抿嘴,目光在众人里扫了一圈,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嗯……”
沙比默不作声地从姜小姜的怀中跳开,看着沈傲青将小姜姜背起,朝院子外头走去,心中莫名生出一种奇怪的思绪。小姜那家伙,已经不是第一次让沈傲青摸自己的脑袋了。
这小鬼,平日里根本不随随便便让别人碰自己的脑袋,更不要说如此主动地朝别人背上爬。
心中那股沈傲青和姜小姜才是真父子的诡异想法更加浓烈了,沙比又朝里头的姜允司看了一眼,竟然发现姜允司也盯着沈傲青他们离去的背影直勾勾地看着,那眼神里竟罕见地多了几分吃味。
沙比暗地里偷笑了一声,这才轻咳了一声:“老金,你在这里陪着子阡吧。瑄瑄,你还能撑住吗,另一边还有人等着你呢!”
沙比所言之人自然便是郑芸。昨夜琼玉和沙比带着郑芸从那头回来,当时孔瑄正好在忙金子阡的伤势。因为怕影响到孔瑄,又因为郑芸的伤势不重且衣衫不整,琼玉并没有将郑芸安置在此处,而是带去了徐老的家中。在看到客栈再一次被烧后,琼玉离去的背影着实令众人有些担心,但所有人都清楚,此时此刻,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孔瑄已经将自己的银针包收了起来,点了点头:“没问题,我洗把脸就过去。”
说着,她迈开步伐朝屋外走去,但在经过姜允司的身旁之时,她顿了顿,最终还是转身朝姜允司开口:“掌柜的,你的确很机敏也拥有着自己的计划。但如今子阡已经伤重两次,客栈也被烧了两次。昨夜所发生之事,你没能提前猜到吧?”
虽然听上去是疑问句,但孔瑄的语气是肯定的。姜允司确实没料到昨日对方的一切举动,若不是孔瑄一直守在徐家,隼晨隼暮怕是已经将徐老爷孙掳走了。
姜允司默不作声,眼底闪过一抹黯然。
“郑老大如今也不见了踪影,怕是已经朝疾风白隼族而去了。”孔瑄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隼诺溪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若是让他发现芸姨已经被我们救走,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瑄丫头!”金伯末突然轻声打断了孔瑄的话,只见他踱步走到孔瑄面前,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辛苦你了,快去看看郑芸那头吧!”
孔瑄微微一怔,对上金伯末的双眸,那双与金子阡一模一样的异色双瞳此刻透露出一抹疲倦,但更多的却是对她的安抚。
孔瑄突然明白了金伯末的意思,闭上了嘴。金伯末转头朝姜允司哼了一声:“小子,你一向有仇必报,这次接连吃了这么多瘪,打算怎么办?怕不是心里已经有想法了?”
姜允司知道金伯末是为了缓和孔瑄对自己的不赞同才站出来的,身为金子阡的亲人,他站出来当这个施压的恶人,总好过让孔瑄来做。众人之间的信任如今早已因为郑白诺的隐瞒出现了裂缝,若是相互之间再有什么隔阂,迟早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姜允司过于自信,虽看穿了隼诺溪的恶意,却来不及阻止事态恶化,导致金子阡再次受重伤。
这脸,确实被打得啪啪直响。
“金老,子阡受伤的事,是我的责任。”姜允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收起眼底的愧疚和自责,嘴边勾勒出一抹冷笑,对上金伯末的眼睛,目光愈发锐利,“但还请金老放心,从这一刻起,无论是隼缚卿,亦或是他,都将要为对我山海客栈的人下手而后悔!”
说罢,姜允司转身朝屋外走去,院外的角落还躺着两个人——金伯末昨晚带回来的隼晨和隼暮,孔瑄的迷妖散效力着实厉害,二人至今还在昏迷当中,又被他随手贴了几张不需灵力就能启用的禁锢妖力的符纸,此刻就跟两个普通人一样。
姜允司眯了眯眼睛,直接一手一个,拖着他们的脚踝径直走进了柴房。
孔瑄走到柴房旁边的井边洗脸的时候就听到里头传来隼晨隼暮的惨叫声,嘴角不由得微微抽了抽,略有几分好笑地摇了摇头。能这么快把中了迷妖散的两兄弟直接弄醒,也是厉害。
当沈傲青背着已经吃完早餐满足地在自己背上睡着的姜小姜回来时,孔瑄已经前往徐家了,而姜允司也刚好结束了他的逼供,从柴房里头走了出来。
瞥了一眼沈傲青,姜允司略有些吃味地从他背上接过小孩放到床上,扭头道:“死猫,昨晚被郑老大砍成两半的尸体,搬到游舫上了?”
沙比略微一怔,皱了皱眉,一脸嫌弃的模样:“嗯。船上那两个死人我也没扔,尸体还呈在船舱里头。”
昨夜姜允司刻意吩咐沙比去将被围观群众指指点点的隼正尸体搬走,以免被众人破坏了原本的线索。官府的人虽然也过来,但看到是山海客栈出面,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连日来所发生的事本就源于客栈,看上去也非常棘手,官府只半是叮嘱半是警告地让众人快些解决,不要连累周遭居民,就不再插手了。
“还有——”沙比顿了顿,眼底的意味深长又多了几分:“如你所料。我在搬运尸体的时候,也正好碰上疾风白隼族的信使,已经随手打晕被我绑在甲板的桅杆上了。”
“嗯!”姜允司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一声,不再说话,而是转身朝外头走去。沙比打了个哈欠,似乎并没有跟过去的欲望,反而趴了回去。一旁的沈傲青倒是很好奇姜允司接下来的举动,朝屋内的金伯末点头致意后这才转身追上姜允司。
跟着姜允司来到河边,走上那艘停靠在一侧的游舫。里头正散发着浓烈的妖血味,沈傲青不由自主地捂住了鼻子。姜允司从兜里掏出一块薄薄的布棉,将脸蒙住,回头看了一眼沈傲青:“你嗅觉如此灵敏就不要跟过来了!”
沈傲青并没有听,还是一脚踩上了甲板。姜允司见他这模样也知道自己是劝不退的,只得随口嘱咐了一句:“拿东西捂一下口鼻吧!”
说是这么说,但姜允司也知道沈傲青的感知力来源于他的神兽血脉,并不是单纯捂住口鼻就能遮掩的。
不再理会沈傲青,姜允司踱步到桅杆边,果然在甲板上发现了一只昏迷的白隼,其上绑着信筒。沈傲青跟过来就看见姜允司正好将信纸抽出来,他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沙比所说的“信使”,居然就是眼前这只被打晕的白隼。
姜允司看完信纸后冷哼了一声,随手揉成纸团塞进了兜里。沈傲青微微张嘴在旁边站了半天,在姜允司走进船舱厢房里头后都没能开口让姜允司把信给自己看一看。
卑微。
叹了口气,沈傲青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头走去,进去就发现一共三头大型白隼的尸身正被丢在里头,其中一具还已经被截成了两半,正是那隼正的。妖怪在死亡之后会还原成原本的妖神,这是常识。
本就不算宽敞的厢房因为三头妖怪外加两个人的加入显得更加拥挤了些。姜允司径直走到隼正的尸体边上,强忍着恶心检查了尸体状况。沈傲青看这人明明满脸写着嫌弃,手中动作却利索得没有丝毫停顿和犹豫,好笑之余又有些佩服。隼正死不瞑目,那双鹰目瞪得极圆又渗人,沈傲青都觉得有些不愿直视。
半晌,姜允司才在怪鸟的眉心处找到了一处极不明显的血洞,他用小匕首将眉心处呈十字切开,将里头的针挑了出来。
将隼正的尸首放下,姜允司解下脸上的棉布将那枚针包了起来。
在游舫内逛了一圈,姜允司在另一边的房内找到了干净的纸和毛笔,写了短短的几行字后又回到摆放尸体的房里,用湿了水的毛笔在地板上溶了几滴妖血,朝纸张上甩了几笔,又将毛笔抱起来揣进怀中。沈傲青一头雾水地看着姜允司这一连串奇诡的举动,又看他将纸张塞回到那白隼的信筒里,甚至还将绑着它的绳子解开了。
做完这么多事,姜允司这才跟沈傲青一同走出了外头。
“这家伙真正的死因不是因为郑老大,被洞穿的眉心才是致命伤。想来也是隼诺溪的手笔——”姜允司走下甲板才呼出一口气,将棉布里包裹着的针递给沈傲青查看:“瑄瑄不在,你见多识广,看看这上面是不是有毒。”
本来验尸这工作应该是让孔瑄来,但她熬了一晚,还得查看郑芸的伤势,若是再让她来验尸,总归是会把人熬坏,姜允司只能忍着洁癖自己下场。
沈傲青用手指在针上轻触了一下,有些迟疑:“能感觉得出其上附着强烈的妖毒,至于是哪种,我便不清楚了。”
“无妨。反正得出结论就好。”姜允司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收起棉布,回头扫了一眼游舫:“隼诺溪会派信使过来就意味着他暂时还不知道芸姨已经被我们救走,那两个手下也死在了琼玉的手中。”
沈傲青猛地一怔,终于醒悟过来:“姜掌柜你方才写的那封信,是要误导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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