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云岚群山——位于十万横岭东南部，虽在六百年前被划到了十万横岭的范畴，但大家依旧还是用最初的名字去唤它。比起十万横岭中部绵延不断一山还比一山高的神秘，云岚群山给人更多的是青葱。山峰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且山腰之上是看不到头的绿林，恰到好处的高度让云层汇聚成一抹抹白纱环绕在山林之间，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层奶白色的雾气。
当然，这是白天的景象。
如今已经是戌时，黑夜早已将整片山林尽数笼罩，远远看上去，耸立的群山看上去却如同巨型怪物般匍匐在这天地之间。云岚群山的昼夜风力相差甚远，白日从东海那头吹来的风遭到东面群山的隔绝，化作和风，怡人暖身。而到了夜晚，从西面更高的山上吹来的风在林间穿梭，化作如怨似泣的呼啸，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格外渗人。
姜允司一个胆子如此之大的人，在这群山的林间也听得直皱眉，总觉得暗处有一双双眼睛盯着自己一般。
他没想到隼诺溪居然如此拼命，丝毫没有停下来休息和整顿的打算，背着他一个身上还缠着铁链的“伤患”，在最短的时间里赶回到了这疾风白隼族的地盘。这隼诺溪的实力，即便是跟郑白诺相比，恐怕也不会有丝毫的落差。
也不知郑老大是否已经到达族里了……
姜允司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远处的群山。远方的天空并没有传来妖力的波动，以郑白诺如今怒气值满点的状态，若是回到族中，想必已经将族中闹得天翻地覆了，断然不会如此安静才是。
思及此处，姜允司不由得眯了眯眼睛，目光落在背着自己的隼缚卿身上，寻思着隼缚卿一定在路上设置了不少麻烦给郑白诺，百般阻挠后者前进的进度。否则一旦让郑老大抢了先机回到族中，会打乱隼缚卿的脚步。
果然，远方一道黑影行至他们前方，朝隼诺溪行了一个礼：“少主。”
“他到哪了？”
“约莫半个时辰之内应该便能赶到。我们兄弟几个按照少主的指示在路上明里暗里阻挠了他好几次，总算是勉强将他赶路的速度抑制下来。”来人看了一眼隼诺溪身后的姜允司，又收回了目光。
姜允司并没有掩饰自己已经醒来的事实，对上那人的双眼，瞳孔之中并没有害怕和讶异的表情。隼诺溪自然也早就知道背上的人此刻并没有陷入昏迷，却也没有避开“郑芸”的意思，径直开口：“山上的准备如何了？”
“自然是完全准备妥当，随时都可以按照少主的命令行动！”
隼诺溪满意地点了点头，二话不说脚下一动，身形掠起。来人微微一怔，立即撒开腿跟上隼诺溪的速度，却还是斟酌着开了口：“少主，把她交给我吧。您赶了一天的路——”
“不必！”
隼诺溪冷冷地回绝了那人，一副不再多说的模样，对方自然也不再过问。
即便有隼诺溪在前方隔绝了迎面而来的狂风，但前者的速度太快，姜允司依旧觉得脸上被吹得生疼，只听他冷冷地开口：“慢点，我脸上不舒服！”
隼诺溪似乎也料到姜允司竟然会突然出声，脚下微微一顿，倒是他身旁的手下面露不善：“阶下囚还如此多要求，找死？”
姜允司的声音虽听上去有几分衰弱，却依旧带着些许的不容置疑，完全没有自己此刻身处险境的自觉：“既然在你们眼中我本来就已经是一个死人，对待将死之人温柔一点不可以么？堂堂疾风白隼族连这点风度都没有？”
都已经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姜允司自然不会傻到真的跟他们谈风度。
“你！”
“罢了。”隼诺溪冷笑了一声，打断了手下的怒斥：“芸姨说得对，毕竟是将死之人，逞嘴皮子罢了。隼符，与她计较什么！”
说着，隼诺溪的动作居然真的慢了些许：“芸姨这么多年不疑有他，待诺溪如亲儿子一般，诺溪自然要在临死之前再好好孝敬一番。”
姜允司心中笑得冰冷，脸上倒是带着几分嘲讽，语调甚至还略微上扬了几分：“哦？还真是多谢疾风白隼族未来族长的宽宏大量了呢！想我当年也是傻，明明有机会一招将你母亲解决，却因心怀善念放过了她，世人总道斩草不除根——如今想来倒果真是后患无穷！”
这话说出来，可真是嫌命长。但姜允司深知郑白诺一天没回到族里，“郑芸”的脑袋就还挂在脖子上一天，仗着这一点，姜允司没有任何顾虑，肆无忌惮地激怒对方，试图从中探话。
隼诺溪听见姜允司这般话语，呼吸一窒，脸上出现了一抹杀意，强忍着将背上之人往下方山涧丢下的冲动，声音之中带着几分强忍着怒气的颤栗：“芸姨可真是慈悲之人，明知隼缚卿对我母亲没有任何情感，却还一副成全他们的惺惺作态。哈哈哈——”
姜允司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怔，这隼诺溪在说什么，什么“成全他们”？
隼诺溪的笑声里带着隐忍多年的恨意与憎恶：“你当年留我母亲一命，是因为你早就知道隼缚卿即便碍于族中压力娶了我母亲，依旧不会对她有任何的好脸色！”
言语之中，隼诺溪竟是已经带着姜允司来到了云岚群山的一座山峰顶端。暗夜之中，黝黑的山林压得人颇有几分缓不过气的错觉，山顶之上风力呼啸，刮得人浑身不舒服。而在这座山峰东北方向的不远处，还有一座比其稍矮几分的山。
姜允司认得那座矮山，当得上是疾风白隼族的家门口。那座山顶平缓而辽阔的矮锋之上，是石砖搭建而成的巨门，巨门前是左右两座遥遥相对的巨型白隼雕像。巨门之前是一条蜿蜒曲折又险之又险的山路，除了轻功万里挑一者，或者是拥有翅膀会飞，否则一般的修行者或妖族根本无法轻易通过那条山路抵达巨门之前。
疾风白隼族的腹地位于云岚群山的中央地带，天然的险地令他们的地盘易守难攻，周遭的山峰还因为狂风的汇聚而不定时产生龙卷，若是一旦碰上，有可能会被卷落山渊之中，殒命当场。
而姜允司他们如今身处的这座封顶是唯一可以清晰看见山门前状况又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对于不会飞的人来说此处同样是一处天堑。
但姜允司对于此处的地形暂时还没有过多的在意，他反而对隼诺溪方才所说的那番话更有兴趣。没等他再想开口试探，隼诺溪猛地将他往地上一摔，强劲的力度让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差点没一口血喷出。
姜允司趴在地上，深深地吸了口气，缓过神来，冷笑着朝隼诺溪道：“我可不记得我留你母亲一命是因为这个。”
只有天晓得姜允司其实纯粹是鬼扯。他连郑芸是否跟隼诺溪的母亲相熟都不知道，会如此说单纯只是为了试探，不过好在效果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隼诺溪行至姜允司的身边，冷冽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姜允司，如同蛇蝎般阴毒：“你明知道隼缚卿爱你爱得深刻，对着我母亲不会有任何好脸色。如果不是你们这对狗男女，我母亲这数十年如一日也不会如此这般受这折磨！”
隼诺溪越说越疯狂，说到最后甚至抬起脚一脚朝姜允司的脑袋踩下，姜允司心中一惊，好在隼诺溪到最后还是偏了方向，擦着他的脸一脚跺在地面之上，地面发出一阵闷响，竟是出现了几条裂痕。
可想而知若是这一脚实打实命中姜允司，估计他脑袋都要开瓢。姜允司死死地咬着牙，心中一阵后怕，脸上倒是镇定无比：“这就是你的理由？为了报复隼缚卿让你母亲受活寡？为了报复我拆散了你母亲和隼缚卿这对于鸳鸯？甚至还将我儿牵连进来？”
“‘牵连’？”隼缚卿眼底闪过一抹嘲讽：“在你眼中，郑白诺就无辜了？”
“当然不无辜。”姜允司扬声打断了隼缚卿的话，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我夺走了隼缚卿对你母亲的爱，诺儿夺走了隼缚卿对你的疼爱。在你眼中，他自然不无辜。我说得对吧？”
“你放屁！”隼诺溪突然吼了一句，似乎正好被姜允司这话戳中了痛处，咬牙切齿道：“他？他不配当我的父亲！”
眯了眯眼睛，姜允司心中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瞧瞧这反应，跟那些青春期叛逆期得不到爱而心理逐渐扭曲的失足少年简直如出一辙。只是这“足”，“失”得可真不是一般的程度了，怕是已经完全变态了吧。
虽然心中这么想，但姜允司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抢救一下眼前这个“变态少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尝试着从郑白诺的方向去入手：“所以你做这么多纯粹只是为了要报复我和隼缚卿而已，你要替你母亲复仇，我不意外，也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但说到底，你跟诺儿的视野都是有限的，根本就不清楚我们老一辈的恩怨情仇。我一句将他‘牵连进来’不过分吧？”
面对姜允司的话，隼诺溪并没有作出什么反应。姜允司一时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只能继续道：“本身隼缚卿为了让诺儿回来继承族长之位就已经得罪了山海客栈所有人，也更加激化了他和诺儿之间的矛盾。你更是从中作梗，甚至意图杀害子阡——我说一句‘牵连’，也不过分吧？”
说到这里，一想到金子阡胸前的那个血洞，姜允司心中的怒意就越发盎然，险些有些控制不住面部的表情：“你既然对子阡下手，自然就清楚他在诺儿心中的地位。子阡受伤，诺儿只会宁愿伤在他自己身上。你要报复诺儿，也算是已经报复过了吧。”
隼诺溪猛地出声打断，眼底再度燃气疯狂：“这算什么报复？！我要让他走火入魔，让他跟你体内的化妖石完全融合。我要让隼缚卿亲眼看着郑白诺杀死你，再让他动用所有力量亲手杀死妖化的亲生儿子！这才叫报复！”
姜允司心中一惊，脸上总算多了一抹赫然。化妖石？！
姜允司不会没听说过化妖石的传说，但却从来不知道郑芸体内居然还有化妖石这种东西。此番听在他耳中如同轰雷炸响，可一切的疑窦也在这刹那之间被解开。原来隼诺溪的计划竟是要让隼缚卿亲手杀死自己妖化的儿子——他不是为了杀死隼缚卿，而是要让隼缚卿余下的一生都活在亲手杀死儿子的阴影之中。
姜允司不禁转头朝下方的山门处看去，咬牙道：“原来，这就是你把我带到这个地方的原因么？”
如果姜允司猜得没错，他们身处的这个位置正好是绝佳的地点——一旦隼缚卿与郑白诺在山门前发生强烈的冲突，隼诺溪只要看准时机把郑芸往下方一掷。到时候正在酣战的两人一定无法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而停手，无论是谁，只要误伤了郑芸，她体内的化妖石就会被引出。而化妖石如果在特定的情况下跟走火入魔的郑白诺产生反应……
好一招一石三鸟的歹毒计划，隼诺溪已经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