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阿妱总感觉最近有点顺过头了。
此时她正蹲在厨房里择菜,一片片的菜叶从她手里顺利地剥下,简直比扒人衣服还顺手。但孟阿妱说的“顺”并不仅仅指这个。
像是突然遇上了什么转折点,宅邸里的各位对她的态度忽然变得和善起来了。就算掌勺的胡婶子也对她轻声细语的,虽然这是好事,但孟阿妱很不习惯啊。
思量再三,她将择完的菜叶端到了灶台上,然后试探般地问:“胡婶子,最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这丫头,瞎说什么呢。”胡婶子头也不抬,但心情似乎不错,“你啊,性子是皮了点,不过人倒不坏,说话也有意思。能有这福气,你胡婶我也替你高兴呢!”
她这话说得掐头去尾,反倒让孟阿妱更加一头雾水。看着这位阿嬷兴致勃勃地开始准备切菜,孟阿妱眼疾手快地为她递上了菜刀。
“不错,现在是机灵了不少。”
胡婶子语气里带着笑,孟阿妱看她心情好,便决定再打探打探消息。
“婶儿,你说的福气,是什么啊?”她说这话时把声音故意放得很嗲,好似一个天真的稚童,这种撒娇方法通常对长辈很管用。
果然,胡婶子很吃这套,她语调轻松地说道:“哎哟,还不就是咱们主家吗?再过个月余他便要及冠了。所以要不了几天,主家就要起身回本家去。那天你不在所以没听见,主家可是实实在在地说了,这趟行程要带的仆从,就是春二、阿碧还有你呢。”
孟阿妱想起来了,之前阿碧是说过主家及冠要回本家一趟,她本以为就自己这点存在感应该是属于留守类的任务,没想到袁绍这么给面子,居然要带上她一起呢。
这些天下来,她对袁绍的看法也没之前那么不待见了,何况难得能出一次远门,她自然是高兴的。不过……
“这是福气吗?”她一脸疑惑。
“嘿,丫头,你这什么话啊?”胡婶子停止了切菜的动作,举起还沾着水的左手就捏了一把孟阿妱的鼻头,“这趟回去意义可不一样,你能被带上,那就说明被主家看重。我告诉你,你可别去给主家丢脸啊。”
她最后一句话语气说得很重,孟阿妱似乎感受到了其中的分量,她下意识接道:“主家这么厉害的人,我哪会给他丢脸啊。”
胡婶子的切菜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最后她竟长长地叹了口气。
“丫头,你不懂。”她的话语间渐渐染上了苦涩,“这世道,讲究的便是‘子以母贵’。主家是厉害,是了不起,但终究是有看不上他的人。哪怕对旁人而言只是一个小小的纰漏,却都有可能让主家落得他人口舌。你婶子我跟着主家这么多年,眼见着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其他人不懂,我还能不懂吗?他以前多喜欢热闹的一个人呀……”
“您是说,主家的出身……”
胡婶子轻轻地摇摇头。
或许是被她的话感染,孟阿妱竟也感受到了几分心酸。这些天下来,她与袁绍接触的机会不过寥寥,但那种淡漠的气质却像是刻在他骨子里似的。可那天她却又看见他饶有兴味地把玩那只蛐蛐——或许他那份少年心性还并未消散,只是被深深地埋在了一处不知名的地方。
在知道这件事之前,她原以为袁绍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官二代,却不晓得原来他还有这样的身世。
孟阿妱有了个想法。
身为濮阳县的父母官,袁绍有时回府的时间会很晚。夜里的府邸静悄悄的,但下人们依然为他留着灯。
“主家。”
春二迎上去,恭敬地问道:“厨房那边准备了清粥,是在饭厅还是……”
“直接送去书房便是。”
“唯。”
袁绍正准备走,身后的春二却支支吾吾地叫了声“主家”。他回过头,却看那个还扎着双髻的少年一脸认真,他道:“三日后主家便要回汝南,这些天……还请主家多多保重身体。”
这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倒有几分人小鬼大的感觉。袁绍露出了一个无奈的浅笑,道:“知道了,下次我会早些回来的。”
说罢,他便继续走在去书房的路上。
然而他刚转过一个转角,却看见书房的门口竟窝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他眯了眯眼睛,就着几缕薄薄的烛光,似乎能看见那是个人影。
……莫不是家里进贼了?
他莫名地想起了那日的孟阿妱,明明是在这种应该紧张的时候却情不自禁地漏出了一声轻笑。
这个声音似乎惊动了那个缩成一团的人。只见那人转过头,一双黑溜溜且闪着光的眼睛与袁绍四目相对。这时他才认出来,原来这人正是孟阿妱。
不知道这姑娘又要给他闹什么?他心底浮出了几分疑惑,遂走近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地上的孟阿妱想要站起来,但扑腾了几下后却又放弃了,干脆抬头盯着眼前的人:“主家,你可回来了。”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久别重逢的欣喜。
袁绍的表情维持得很好,他继续淡淡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等您啊。”孟阿妱回答得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这、这不是听说主家要及冠了嘛,我就想着送您点礼物。”
她扒拉着墙壁,总算是把身子扶起来了。看她那副僵硬的模样,应该是在这儿等了很久了。
袁绍忽然觉得有些好奇了,竟也不顾主家的身份,问:“什么礼物?”
只见这个女孩嘿嘿一笑,随后摊开了手亮出——一串草蛐蛐。
“主家你不是说喜欢吗?之前那只我觉得做工一般般,还被阿碧姐拍过了,造型不好看。”她介绍手中物件的模样格外认真,“这是我新编的,还串在一起了不容易弄丢。”
袁绍看了看她,一副讨赏小狗的模样。又看了看她手心里的东西,问:“你不是说不认识它吗?”
“……婢子眼神不好,那时候没看清。后头回过味儿来了。”
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真不像个正经人家的女郎。
但袁绍还是轻轻地接过了那串蛐蛐,小心地拈在指间。他上一次被送这么粗糙又直白的礼物,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他好像有点记不清了。
而后,他将蛐蛐们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托着,对孟阿妱浅浅一笑:
“多谢,我很喜欢。”
看着他的笑脸,孟阿妱愣了愣——她感觉,自己花园里的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