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赶路辛苦,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做好。孟阿妱稍稍理了理自己的发型和衣裳,便跟在袁绍身后前去正厅拜见他的几位亲族长辈。她想,说不定见了那些人她的记忆也能清晰一些。
袁氏不愧是名门大家,进了大门,里面的建筑物皆是大气磅礴,红白二色搭配得尤其漂亮,亭台楼阁的布置俨然拉开了广阔的空间感,而绿植就点缀其中,这般景色可比现在那些所谓的仿古公园要好看多了。
时不时有丫鬟小厮路过,见到袁绍都会欠身行礼,孟阿妱在身后莫名地有了一种狐假虎威的满足感。咳咳,当然她是不会表现出来的。与她这么不老实的人相比,身侧的阿碧和春二显然要乖多了。
穿过长长的庭院,再拐过几个回廊转角,便到了正厅的门口。孟阿妱跟着袁绍正打算大大咧咧地迈进去,却被眼疾手快的阿碧一把拉住,那一下,差点让孟阿妱摔个趔趄。
她回过头问:“怎么了?”
“我们在门口守着便是,不能进去的。”阿碧摇摇头。
孟阿妱倒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些规矩,不过转念一想,他们一路赶过来身上穿着打扮确实有些不体面,在门口等着或许对大家都好。便也没说什么,只是和阿碧春二站成一排。然后她看了看比自己稍高半头的阿碧和比自己矮了一截的春二,莫名觉得他们像一排手机信号标。
里面谈话的声音很小,孟阿妱使劲去听都听不见里面在谈什么,当然,偷听不是好孩子行为,但她绝对不是什么好孩子。
就在她把“无聊”二字写了满脸的时候,突然从里面“哒哒哒”传出一阵脚步声。她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却见一个少年从正厅里走了出来,一出门就转过头,与孟阿妱正巧四目相对。
孟阿妱眨了眨眼睛。
那张脸,虽然稚气未脱而且还挂着些许不忿,却在眉眼间与袁绍有几分相似。但是他与后者的气质截然不同,如果非要做一个比喻,那大概就是娇嫩的红玫瑰与淡雅的白玫瑰吧?
孟阿妱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少年却已经伸出手朝她一指:
“你,过来。”
于是孟阿妱向左靠了靠,那根手指也跟着往左偏了偏。
孟阿妱又向右移了移,那根手指依旧跟随在她的鼻尖。
……好啦!她知道是在指她啦!
孟阿妱求助地看了眼阿碧,后者用口型对她说道:“保重。”
拜托你不要搞得像风萧萧兮易水寒一样的气氛啦!
于是孟阿妱强挤出一个微笑,向那个少年走去,而对方很不给面子地转身就走,迈的步子很大,孟阿妱只得快步跟上。
身后的二人看着那两道背影,长叹了口气。
孟阿妱跟在那个少年后头,大气都不敢出。
对方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个头却比孟阿妱高出许多,那种莫名的压迫感可能百分之八十都是来自于这段身高差,而他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更令孟阿妱不安——万一他一开口就要自己表演胸口碎大石怎么办?
她正兀自苦恼,前头的人却突然停下了。孟阿妱赶紧紧急刹车,差一点就撞人家背上。
孟阿妱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处水榭之上。她现在更不安了,万一他要自己跳进水里给他表演水上芭蕾怎么办?她不会芭蕾。
于是孟阿妱的不安就表现在了她的脸上——她的眼神一直定在那处碧色的水面上,表情似乎是在深思熟虑着什么。而那位少年一转过身却见这个婢子竟是这种态度,莫名地就更生气了。
“你,”他开口了,声音似乎有着男孩子变声期特有的沙哑质感,“你是袁绍带回来的,对吧?”
被对方不客气的询问拉回神的孟阿妱轻轻地“啊”了一声,然后诚实地重重点头。
少年发出了一声哂笑,道:“这么呆头呆脑的,也的确是他用人的风格。”
……她刚刚好像被骂了?
孟阿妱轻轻地撇撇嘴,她大概知道眼前这位少年郎是谁了。于是干脆不卑不亢地回应:“若是小公子没有其他吩咐,那婢子就先回去了。主家等会儿怕是要寻我的。”
开玩笑,在这里她是袁绍的直系手下,还轮得到你这块小饼干来命令她?臭弟弟。
她作势要走,那少年却一把拦住她,口中嚣张道:“站住,我叫你走了吗?我叫你过来自然是有事要吩咐你,你最好听我的话。”
所以这种青春期的男孩子真的超级无敌巨麻烦啊。孟阿妱在对方看不见的角落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转过头,孟阿妱又露出亲切的笑容。
“敢问小公子需要婢子做什么呢?”
“我还没想好。”袁术小公子坐在了水榭边上,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颌。此时他身上穿着一件浅灰色深衣,长长的黑发并未束完而披在身后。某一瞬间他所露出的淡漠表情倒是和袁绍有几分相似,这两个人倒不愧是兄弟。
孟阿妱想起阿碧之前说过的话,袁术向来看不上他这位出身不好的哥哥,可眉宇间又与他这么像,会不会在某一时刻也会对自己产生厌恶呢?
嗯嗯,真是一个有趣的问题。不愧是她,脑洞能开这么大。
不过她又想,自己不能就这么干站着呀?现在袁术是坐下了,她这么站着可累死了。索性她提议道:“小公子,不如婢子来为你绾发吧?”
袁术斜了一眼孟阿妱,道:“用不着。”
“别啊。您听婢子说,婢子会一种‘穿引术’。不仅能把头发绾好,还能让小公子头脑清醒,气血流畅呢。”孟阿妱干脆狗腿地迎了上去,直接站在了袁术的身后。后者或许是被她的巧舌如簧说动了,竟也没有反对,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孟阿妱想: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小饼干。
然后她惯例地用手指顺了顺对方的长发。手感不错,而且似乎比袁绍保养得还要好,不愧是血统纯正的小儿子啊,在得宠这个方面的确很强。
但是——不好意思,遇上我孟阿妱你可就倒霉了。
不消半柱香的功夫,孟阿妱打好了最后一个蝴蝶结,然后站在了袁术的面前。
“小公子,婢子已经……”
“痛死了!”
那个少年不等孟阿妱把话说完便狠狠地拍了一下朱色的栏杆,一脸怨气地望着眼前的女子:“你这到底是什么穿引术?根本就是在扯我的头发!”
“哎呀,小公子别这么说,你看你现在不是比刚才精神多了吗?”孟阿妱无辜地眨眨眼睛,“主家都夸我手艺好呢。每次他办公疲倦了,婢子都会用这种手法为他解忧的。”
袁术盯着孟阿妱的眼睛,说话有些咬牙切齿:“你是说,我的忍耐力不如他吗?”
看来这位小公子是个有点敏感的男孩子哦。孟阿妱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后者则忿忿不平地扭过头“哼”了一声,眼睛看向了不远处的水面。
“你们每个人都是这样,都觉得我不如他。”他小声地说。
呃,小朋友这是要闹小情绪了吗?孟阿妱苦恼地轻叹口气,语气一下子变得语重心长起来:“小公子,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长处和短处,没必要比来比去的。”
“可明明我才是嫡子,他……他就是一个孽子,一个家奴!”
生气的小少爷就像一只小狮子,可爱是可爱,但他这么说袁绍,孟阿妱可就有点不高兴了。但想到目前身份的尊卑区别,她还是忍住了涌到嘴边的脏话,转而道:“人生在世会被他人拿来相互对比自然是正常,可小公子没必要为了他人的说法惹自己大动肝火。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主家的确受众人称赞,但小公子也有小公子的优点,只是或许旁人还没来得及发现罢了。”
其实这都是套路式的安慰,但袁术却眼前微微一亮,他看着孟阿妱,问:“那你看得出我的优点是什么吗?”
什么叫骑虎难下,这就叫骑虎难下。孟阿妱在心里骂了自己一万字,干嘛要说这么多?现在叫她怎么编?!
她略一沉吟,表情诚恳地说道:“小公子性情率真,直言无讳,年纪轻轻便有自己的抱负,未来必将有一番作为。”
袁术面露喜色:“真的吗?”
“真的真的,比真金白银还真。”孟阿妱忙不迭点头。
看得出对方是真高兴了,孟阿妱在心里为自己点了一万零八十六个赞。然后趁着对方还没从那股高兴劲儿里缓过来,她欠身道:“想来主家那边也有事寻我了。婢子就先行告退。”
她正转身要走,身后却又被人喊住。
袁术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孟阿妱。”她轻快地回答,“一女一召的妱。”
然后,她就提着裙子跑远了,动作尤为不雅,但这都不重要了。重点是——她活着回来了!
后来,有人看见了还坐在水榭旁的袁术,脸色大变。
“小公子!您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看着眼前被束了双马尾的袁术,来者手忙脚乱:“奴婢帮您弄回来……”
“等等!”袁术不耐烦地拍掉了对方的手,“就先这样。”
“可是……”
“我说了,”他扭过头,“就先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