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阿妱思考了一夜。
并非是在苦恼要不要就此跑路,而是在为自己的未来迷茫。上一次产生这种情绪的时候,她还穿着朴素的校服为志愿填报单咬牙切齿。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时代,但眼下连曹操都出现了,就说明一切正按照原本的轨迹走下去。这些日子,她实在过得太安逸了,忘记了在不远的未来,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打打杀杀延续好几十年。在那些辉煌的名字后面,是无数流离失所无处可居的无辜百姓。她孟阿妱也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沧海一粟,若是没有个依靠,又怎么可能存活下去。
她,孟阿妱,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也从未研究过什么兵法古籍,唯一的愿望就是活下去。什么权利什么名望,死了就是什么都没了。
所以,她需要继续依附于他人——袁绍也好,曹操也罢,对她而言都不过是一株用来攀附的树木而已。
这么说,似乎有点太无情了。
可事实就是如此。
孟阿妱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生怕吵醒了一旁的阿碧。
她从未奢望过会有人给予她多余的感情,因此也不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轻易托付给他人。袁绍对她好,那也仅仅是主家和婢子之间的尊重;袁术对她好,也不过是因为难得有一个人愿意对他表示肯定罢了。一切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新鲜感”这个词之上的普通善意而已。
孟阿妱长出了一口气。明天是他们停留在本家的最后一天,听春二说还会有很多人来拜访,等明日一过,他们就又要踏上回程的路了。
结果,回一趟本家,她和袁绍反而没什么交谈,倒是跟小公子袁术熟络了不少,唉,这是不是在预示她:万一以后在袁绍这儿混不下去了,还能去投靠他弟弟?
……还是算了吧,她最不擅长对付小孩子了。
不知不觉间,孟阿妱闭上眼睛沉入梦境。在梦里,她看见了自己那个温馨的家,她的爸爸妈妈坐在餐桌两边,桌子上摆着她最喜欢的西红柿炒鸡蛋。
吸溜——真是个美梦啊……
孟阿妱正举着筷子打算伸向那一碟颜色鲜艳的菜式,身下却忽然觉得一空,铺天盖地的失重感将她包裹住,整个过程没有持续太久,她便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色又变回了熟悉的灰扑扑天花板。
她下意识地胡乱摸了摸,手心的触感是软绵绵的,没错,是床。
终于松了一口气,孟阿妱支起了身子。原来天色已经大亮,她身边的阿碧已经没了踪影。若不是这好好儿的美梦变噩梦,恐怕孟阿妱也不会轻易苏醒过来了。
简单梳洗了一下,孟阿妱走出了屋子。今天天气不错,不似往日那般燥热,她想,自己或许是时候到主家还有他的朋友们面前混个脸熟了。若是日后真在袁家混不下去,指不定那些个宾客里面就有她的下一位东家呢。
如此想定,孟阿妱刚准备抬腿,却又陷入了下一个难题之中。
——自己……好像并不晓得那些宾客现在何处。
怪自己贪睡,现在可好,阿碧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连个可说话的人都没有。
孟阿妱的脑海里不由得出现一群儒生打扮的年轻人围坐在一起的画面,他们喝酒作诗,袁绍也在其中,一副笑脸盈盈的模样。
嗯,这种把自己忘了的场面,莫名地让孟阿妱有些不爽呢。
来这个时代一段日子,自己怎么越来越像一条狗了呢?
孟阿妱毫无目的地在袁府里晃悠,一圈下来当真是没见着袁绍的影子,这个家里也比昨日清净了许多,那份热闹就好像昙花一现,转瞬就没了。
清净也好,孟阿妱挺喜欢安静的。
她正埋着头一个劲儿往前走,却不料前面一个拐角正有人从另一边过来。二人猝不及防,只听“咚”的一声,两个额头骨撞在了一块儿。这一下,最先来的不是疼,而是剧烈的眩晕,孟阿妱的身子后倾了几步,最后还是找不到一个支点,瘫坐在了地上。
“唔……啊……”
发出了几声轻微的呻吟,孟阿妱捂着疼痛的额头抬头去看自己到底撞上了个什么妖怪,头怎么这么铁。而对方显然也是吃痛不已,同样是低头扶墙捂着头的狼狈样。
虽看不到正脸,但是看穿着,对方显然不是袁家的仆役,反而是一副贵气的打扮。孟阿妱心说不好,刚准备先发制人大声道歉,没想到对方竟学会了袁绍的技能,她的读条又被打断了。
“你是本初家的婢子?”
这个声音实在太有辨识度了,刚准备开口的孟阿妱立马刹车,结果一不小心上下两排牙齿咬到了舌头。
嘶——好痛!
她下意识地龇牙咧嘴起来,那副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结果却是这张面目被对方瞧见,曹操一挑眉,暗道自己还没追究,这姑娘反倒一副气恼的样子?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孟阿妱紧急调整表情,立马又变成了傻乎乎的笑脸娃娃。她笨拙地站起身,笑道:“是曹公子!曹公子今日没和主家在一起?”
她的转变实在是生硬,曹操微微眯着眼睛看她,没有立刻回答。
二人就这么相互平视着对方,试图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些什么。
结果,什么都没有读出。
反而让孟阿妱发现,他们两个人的身高竟然几乎没什么差距,站在一起就好像两个守门的门童。
……她好想笑。
但要忍住。
轻咳了几声,调整调整态度,孟阿妱又狗腿地凑上去问:“曹公子今日来,是有什么事情找主家吗?”
对方也松弛了表情,淡漠地回答:“只是昨日有东西落在了这里,今天来取罢了。”
听他轻车熟路的样子,似乎的确跟袁绍很熟络了。而且其中似乎还蕴含着几分急切。孟阿妱听出了些门路,便想起昨天自己的打算:抱大腿!
于是,她亲切地站在了曹操的身侧,笑道:“那曹公子,我跟您一起去取吧。”
然后被曹操用一种可疑的目光扫了一眼。
也是,莫名其妙地这么凑上来,换谁谁不膈应呢。
于是孟阿妱手忙脚乱地解释道:“我、我只是担心曹公子会迷路……”
“我少时常与本初一同玩耍,怎会迷路。”
“我……我……唉。”孟阿妱放弃抵抗了,她曾经也听说过曹操多疑的故事,于是干脆和盘托出,“我今日睡过头了,一觉醒来,熟悉的人都不在,现在能和我说说话的,也就曹公子你了呀。”
听了她的解释,再看她那副耷拉耳朵的怂兔子样,这个年轻人没有再说什么,径直起身向前走去,孟阿妱立刻小跑几步跟上。
他这算是同意了?
就在孟阿妱刚准备开口搭讪,对方抢先了一步:
“你睡过头的事,我会让本初决定要不要罚你的。”
……哈?
只听对方继续说:“当然,我也可以不说出去。不过这需要看你的表现了。”
用这种温柔的嗓音说出那种威胁人的话,曹孟德,曹阿瞒,不愧是你啊,才见面就让我产生想谋害了你彻底改变历史的冲动。
想是这么想,但孟阿妱还是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回应道:“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