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那边有主家处理，想来也会比自己弄得更稳当。想及此处，孟阿妱便转身重新走入小少爷袁谭的房间。那个男孩此时依旧坐在床上，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似乎一直没有动过。
她孟阿妱一直在强调，自己不擅长对付小孩子，但……总归是有几分恻隐之心的。
“小少爷。”她行了个礼，尽力使语气听起来和善，“主家那边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他让婢子来陪小少爷玩呢。”
直到现在，她才发觉其实自己真不适合做一个演员，这句话无论怎么听都是扭捏作态的哄骗气息，她对着那些大人的厚脸皮技能，在这个孩子面前反倒无处遁形了。
袁谭的表情依旧有些发愣，但还是“嗯”了一声应允孟阿妱过来。等她走近坐在床沿仔细端详，才发觉原来这孩子的睫毛就像两柄小扇子，眨眼的时候扑棱扑棱的煞是好看。她收回之前说他平庸的话了。有些人当真是看久了才能发觉他的好看之处呢。
袁谭的小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失落，这种失落直接导致屋子里的气氛格外压抑。孟阿妱清了清嗓子，道：“小少爷身体好些了吗？”
袁谭不答。
“小少爷可想吃些糖果？”
袁谭依旧不答。
得嘞，这小孩是打算耍性子耍到底了！孟阿妱表面依旧维持笑容，内心却一阵一阵的波涛汹涌。她到底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说不定在他的眼里，自己就是抢走他父亲的坏人。
深吸了一口气，孟阿妱决定发挥一下她作为现代人的优势。
“小少爷，这样吧，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了。”没有小孩不喜欢听故事，没有！
果不其然，方才还倔强低着脑袋的小袁谭终于抬了抬头。
于是，孟阿妱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了“一个名叫凹凸曼的大侠拳打小怪兽，最后却发现小怪兽其实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兄弟”这样又烂俗又跌宕起伏的故事，整个故事起承转合哄得小袁谭一愣一愣的，不愧是她孟阿妱，编故事的能力真是一级棒！
“最后，凹凸曼与小怪兽分别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嚎啕大哭。故事结束。”孟阿妱一口气讲完一个故事最后口干舌燥，但看着眼前的男孩眼睛里又重新绽开了光，倒觉得这也不错。
袁谭听完，脸上出现了意犹未尽的神情，却很快又被遗憾代替，他小声地问：“为什么最后凹凸曼要和小怪兽分开啊……他们不是亲兄弟吗？”
呃，这个问题孟阿妱还真没考虑过。她只是顺着自己的想法把故事进行下去，比起那些所谓的“大团圆结局”，她个人对这种抱有缺憾的结尾情有独钟。
孟阿妱歪着头想了想，才勉强给出一个答案：“毕竟……他们的梦想不同嘛。凹凸曼想守护苍生，小怪兽只想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就算是亲兄弟，也总归会有分歧的嘛。”
“我不要！”小袁谭忽然大声地反驳，“我不想这样！如果、如果我以后有了兄弟，我一定要对他们好，我要和我的亲人永远不分开！”
——永远不分开。这几个字眼像铁块一样砸进了孟阿妱的心里。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又要想起什么了，可那种感觉太模糊，拼命回想只会让她觉得头痛欲裂。
她捂住了头，这样的突变让小袁谭开始惊慌失措。
“姐姐！你怎么了？”
待痛楚稍稍平稳了一些后，孟阿妱才用极缓慢的语气回答：“……没事。只是忽然有些头昏而已，小问题。”
想不起来那就不想了，孟阿妱用这种随性的想法和自己达成了和解。而袁谭的脸上依旧是不放心的神色。让这么小的孩子为自己担心，真是个不合格的大人。孟阿妱如此想道。
直到看见这个姐姐对自己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小袁谭才终于放下了心。他微微偏了偏头，似乎有些羞怯地小声道：“姐姐，你是父亲的婢女吗？”
孟阿妱点头：“嗯。”
“那……那父亲有和你说过我吗？”
这个问题让孟阿妱后背一僵。这……她应该如实回答吗？要不是这次来本家一趟，她压根儿不知道有小袁谭的存在，但看着这个孩子满脸希冀，却又不好意思回答得这么残酷，于是孟阿妱决定撒个善良的谎言：“嗯。主家说小谭儿很懂事呢。”
“真的吗！”袁谭露出了惊喜的笑容，他的表情看上去就像一只发现了新鲜胡萝卜的小兔子，“父亲他真的是这么说的吗？姐姐，你不要骗我。”
“绝对没骗你！”这话说出来孟阿妱自己都心虚，“我可是一个诚实的人。”
小袁谭盖在杯子下的腿蜷缩了起来，两只手环住膝盖，显然是无比开心。他俞是欢喜，孟阿妱就俞是于心不忍，视线干脆转向了别处。
她听见男孩说：“姐姐，你真好。”
她感受到自己的衣袖被轻轻拉扯。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袁谭抓着孟阿妱的衣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告诉谭儿你的名字罢。”
孟阿妱微微停顿了一下，才回答：“阿妱。我叫孟阿妱。”
或许是因为喝了药，没过一会儿小袁谭就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孟阿妱便索性将他哄睡着了。从小袁谭的房间里出来，孟阿妱心中的疑惑依旧没有消散。为什么自己的主家会不喜欢这个孩子，她真不明白，可那又不是憎恨，仅仅是一种疏离而已。
若是有机会问袁绍，她一定会问的，不过显然现在还时机未到。
她现在应该去找李真。那个女孩和她一样同为穿越而来，找到她，说不定就能找到回家的办法。即使过了这么久，她对回家的执念也从未减少过。
稍稍打听一下，孟阿妱便得知李真已经回了厨房。等她赶到，却见那个面目娟秀的女孩也正坐在厨房门口的台阶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李真！”孟阿妱快步上前，“总算有时间可以给咱们聊聊了。”
她话音刚落，李真便站了起来。
“走，找个人少的地方。”她眼神微微一瞟，孟阿妱便看见一旁还有些仆从在厨房这儿进进出出，于是她点点头，跟在李真的身后。
二人走了小一会儿，总算到了一处没人的偏僻走廊。
走在前面的李真忽然开口问：“阿妱，你是从什么时候过来的？来了多久了？”
孟阿妱不假思索：“2020年。公元2020年。来了三个多月啦。”
李真又问：“那，阿妱猜猜，我又来了多久？”
她的个子小小的，说话细声细气，看上去就像一个女高中生。孟阿妱想，应该和自己差不多？不过既然对方会这么问，那多半是比自己久了。于是稳妥起见，孟阿妱报了个稍稍大一些的数字：“唔……一年？或者两年？”
对方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左右，穿越两年，那就是十三岁左右的时候到这儿来的。这么小的孩子，能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活下去，也是不容易。
谁知，李真却发出了一阵压抑的笑声。她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孟阿妱，年轻的脸蛋上写满了无奈。
“阿妱，你应该叫我姐姐的。”她笑道，“我来这个时代，已经将近十年了。”
孟阿妱一怔，然后尴尬地笑道：“啊？姐姐？那你其实已经二十多了？姐姐你保养得不错嘛，看上去像个高中生一样……”
“不是看上去像高中生。”李真摇摇头，“是我来的时候，就是一个高中生。”
她抬起一只手，端详着自己的手掌：“这些年，我为了活下去在不同的地方做工，靠着在现代学习的烹饪手艺过活。可你看，这么多年了，我的手却还是一个学生的模样，哪里像个长年干活的厨娘？”
孟阿妱也看着那只手，的确，稚嫩且白皙，与其说是厨娘，倒不如说是名门娘子的手。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两只手掌，却看不出什么端倪。
“我十年前来到这个时代，可相貌却从未变化过。就算受了伤也留不下疤痕。”李真说话的语气格外冷静，“所以我这几年一直在不同的地方奔走。因为我知道时间一长，总归会被人当做妖怪的。”
孟阿妱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什么，她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
李真继续说：“阿妱，我其实在袁家也待了三年了。原本想的过几天便离开这里找新的主家，只是没想到，一道冰淇淋把你给招来了。”说到此处，她又发出了一阵清脆的笑声。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算是你的前辈，有些事我应该告诉你的。”她说，“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回去的方法，可到现在都一无所获。一直流浪的日子实在是太寂寞了……阿妱，或许能和你遇见是一种宝贵的缘分。”
说着，她的手抓住了孟阿妱的手，两个人就这样对视这彼此。
“我们和这个时代的人，归根结底还是不同的。”李真的语气变成了劝慰，“我……我不想再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流浪了。阿妱，和我一起走吧。”
或许是刚才接收到的信息量过于爆炸，孟阿妱的大脑还处于宕机状态，一时之间竟给不出个答复，只能低声地喃喃道：“这……这不就是……长生不老了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