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阿妱终于见到了袁绍的姐姐。那是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又或许是因为亲人的离世她才显得这么憔悴,虽然没有流泪但眼眶的红肿也说明了她的悲伤。而他们没能赶上那最后一次送行,这或许会成为一件重要的遗憾。
小腹的疼痛其实还并没有完全消散,但她们不能一直窝在柴房里。所以阿碧搀扶着孟阿妱来到主厅外头,这家的主人们正在里面议事。大多是在讨论日后的安排,尤其是关于她们的主家。
孟阿妱把身子依靠在门口的墙壁上。她其实并不太能理解所谓的“过继”,或许是因为过去的家庭生活实在过于美满,“过继子”这种身份在她看来只会让两个家庭都显得尴尬,而夹在中间的孩子则会在生养关系的夹缝间无所适从——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的,但袁绍的表现却显得格外如鱼得水。袁逢对他的态度并不厌恶,甚至能从名字里感受到一份期待。
《说文》曰:绍,继也。
真是奇妙,对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孩子取这样的名字。
可能是因为想要转移注意力,孟阿妱的思绪已经不知不觉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直到有人出来她的眼神才重新聚焦。
并排而出的两个人在气质上的相似度极高,只是其中更高些的一位看上去更加稳重清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那是袁绍的兄长袁基。他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两个婢子,是他身边的袁绍出声才转过头看了一眼。
“阿碧,我正要找你,你过来一下。”他这样说道,随后便对身侧的袁基轻轻点头,说了声“兄长还请稍等”,便带着阿碧走到离原地三尺远的地方。
孟阿妱看着那两个人在小声说着什么,却没心思更近一步偷听。她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痛觉上,这种女性周期性的疼痛真是难熬。
就在孟阿妱暗自天人交战的时候,袁基忽然搭话:“你脸色很不好,需要找大夫看看吗?”
孟阿妱先是一愣,而后摇摇头:“不用,我一个下人,哪需要费这么多心思。”
袁基半眯着眼睛,口吻依旧是漫不经心,说:“袁家再怎么说也是大户,不会虐待了你们的。”
虽然语气没有半分愠怒的意思,但孟阿妱总觉得对方是认为自己冒犯到袁氏了。她本意只是想礼貌推辞,没想到竟然蹦到人雷区去了?
她有些心力憔悴,只能潦草地敷衍道:“多谢长公子厚爱,只是阿妱这的确不是什么大病,过会儿自然就好了。”
听见这话,袁基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他终于转过头正式打量了一下身边的小个子婢女,语气里似乎有了些波澜:“你就是孟阿妱?”
孟阿妱点头。
“我听本初提起过你,”他又把头转了回去,“说你是个有趣的人。像一块璞玉。”
“璞玉?”孟阿妱抬起头仰视着身侧人,她没能理解到这话的意思。
袁基忽然轻轻地笑了笑,他与袁绍的五官并不相似,却很有袁逢的影子在。但这样笑起来,孟阿妱的眼前竟出现了袁绍的幻象。
“《韩非子》有云,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宝焉。”袁基对引经据典表现得信手拈来,“那和氏璧,可是引发了不少纷争啊。”说罢,他叹了口气。
孟阿妱其实没怎么听懂前面的内容,但最后那句话她懂。她愣愣地问:“你说我是和氏璧?这多不好意思啊。”然后发出憨憨的笑声,毕竟她被夸了,还是被长得好看的异性夸了。
她这副呆傻的模样像极了一只笨鹅,袁基不露声色地挑挑眉,心中隐隐产生了几分对自己弟弟眼光的怀疑。
但他还是要继续说完他想说的话:“孟阿妱,我听说你也要和本初一起去祖陵。”
“对。”这一次孟阿妱回答得不假思索。
袁基维持着平静:“你可知守丧应当禁娱、禁笑,以及……禁欲?”
他说得委婉,但其中意思却显露锋芒。孟阿妱本想装没听懂,但她看见眼前人的眼神里慢慢染上了一层怀疑。
怀疑她不安好心。
怀疑她想见缝插针染指某人。
怀疑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或许是因为生理周期的加持,孟阿妱只觉得一阵无名火起。她的善心在被怀疑的瞬间全部化为了算计,而且显而易见,对方并不在意她如何解释。
忍着疼痛,孟阿妱直起了身子,面上仿佛覆盖了一层冰霜,她的语气比袁基的第一句话还要冷漠:
“丧期应该如何,主家自有分寸。我一介奴婢,怎敢妄议主家的打算。还是说,长公子不放心的不是奴婢,而是主家?”
作为一个下人,孟阿妱已经僭越了。但袁基却并没有露出愠色,依旧是死水般的冷静。孟阿妱想,他和袁绍的确不同。
就在二人僵持之间,阿碧回来了。她似乎刚刚哭过,眼角还有些红,但孟阿妱知道那并非出于委屈,那只是不舍罢了。既然谈话结束,袁绍也走过来唤了声“兄长”。那凝固的氛围终于被打破了。
孟阿妱出了口气,她感觉自己刚才快要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