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墙皮大块的脱落，爬山虎紧紧趴在上面，半边灰落，半边生机，笔下的文字也带上枷锁。
一串急促的铃声拉回他的视线，同桌在他转头的瞬间收住眼底的厌恶，他低头在课桌里翻找书本，不小心碰掉的笔，弯下腰去捡，费力的够着，前座的人嫌弃的挪下椅子，压低的声音正好传进耳朵里。
“什么嘛，你不知道啊，喏，就是他呀，之前穿女装被人发现了，有人从他家路过亲眼看到的，他妈还把他买的裙子丢了。”
“噫，真的想不到，一个男生天天想这些不知道做什么。”
“据说他喜欢男人。”又有人加入了话题。
直到老师踏入教室，才是安静下来，文徜低着头，他已经习惯于这种声音，原本便不受众人喜爱，若是有天离去，又有谁会惦记。
他已经本能的选择忽视，忽视声音，忽视感受，忽视一切，当感官被封闭之后，思想似乎才是真正的自由。
向瑾回头时，那人低着头，手中的笔漫不经心的在纸上划拉，抬头望向黑板的眼神是那样的空洞。
压在手下的书被人一把抽出来，狠狠的砸在地上，他平静的看着一切的发生，甚至懒得将课本拾起，将头趴在桌上看着窗外，等上课铃声再次响起，便会有片刻的喘息。
“喂，哑巴，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费希无带着人围观过来，她家境优越向来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似乎所有人都需要遵守她的规则。
周围的声音几乎要将人给淹没一般，嬉闹的声音传到耳中，所有人都将他当成一个笑话，在得不到回应时又轰然散去。
“你的书。”
苏和轻轻的将捡起来的课本放在他的手肘旁。
“谢谢。”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尖细的声音从嗓子眼传出来，带着些女声的细腻。
苏和躲避着他的目光，放下书本之后，匆匆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干什么啊，你还去帮那种人捡书啊，这人不正常，心理变态咧，小心被盯上啊。”
她才刚刚坐回座位，前桌就回头冲着她说。
“可他并没做错什么。”
苏和低声说着，却遭到了更多声音的反驳，只能沉默着，翻看着自己的书。
“书呆子，怕是看书看傻了。”
前桌丢下一句话，又跟周围的人谈天笑闹，无人在意。
看着教室里的乱象，向瑾感觉到一阵窒息，上次考试高分的试卷分发下来，看着上面刺眼的高分，似乎随时会分崩离析。
排除异己，是动物的天性使然，而人应该是一种明白沟通和尊重的高级生物。
在手机里编辑下这样一段话，又写入即将要发送的文里，只有在这一刻，文徜才感觉到轻松，他会在闲暇的时刻写小说，在听到读者通过网络的回声，因为有人能够理解，而感到宽慰。
向瑾是在废弃教学楼的天台找到他的，然而对方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天台的风吹起他额前略长的刘海，眼眸里闪着光，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
“你好。”在片刻的愣神之后，向瑾还是打破了他封闭的世界。
在听到声音之后，文徜反应迅速的将手机藏在身后，眼底的光也被揉碎，眼神重新黯淡下去，低头不敢直视对方。
在看到他动作的那一刻，向瑾有一丝的尴尬，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不由自主的就跟着走过来，仅仅只是想看看这个男孩，却搅了他的安宁。
“我不会告诉别人。”
他指手机的事情，一时间也不敢去靠近。
“嗯。”
眼前少年轻声回应着，抬头打量着眼前的人，虹光落在两人之间。
“不回寝室午休嘛？”
向瑾放松般的走到他身旁，在他身边站立，仿佛一个相识多年的朋友一般。
“我不住校，他们也不希望我进去。”
文徜语气很淡，似乎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不过被排挤对于他来说确实是稀松平常。
“抱歉。”
文徜顿了一下，才是反应过来，对方在跟自己道歉。
“没事。”
“为什么待在这里？”
“为了离自由近些。”
回答完之后，文徜重新坐在地上靠着破旧的水泥墙，在手机上编辑着文字。
向瑾静静的坐在他旁边，想着他刚刚说的话，看着刺目的阳光，慢慢的放松下来。
他讨厌跟那些人待在一起，总是说着自以为是的话，总是对铲除异类而感到狂热，可他不想活的跟所有人一样，却也活成了众人的模样。
他清醒知道自己不喜欢异性，却只能压在心里，毕竟他是所有人眼中的好学生，他讨厌过这样的生活，却又害怕打破，害怕原本的生活被撕碎揉搓成泥。
两人没再说过一句话，而文徜也默认他的闯入。
直到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教室，向瑾还未坐下，便有人拉着他开始喋喋不休的警告，开始造谣抹黑。
“你跟他从未接触过，又是怎么知道他的人品，你也从未见过，又从哪里知道这些莫须有的事迹。”
“当然是有人看到咯，反正这人邪门的很，你少跟他接触，你看他那孤僻的性子，还当自己多清高，开口就一副娘娘腔的声音，啧啧啧。”
“若是你们最后发现，我跟现在的我不一样，也会对我口伐笔诛么？”
向瑾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向学霸，你跟他有本质的区别好不好，你成绩这么优异，并且你该不是因为我两句话把你跟那人说一块，就生气了吧。”
丁力维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面，只当他是单纯的不高兴。
“没有。”
他将搭在自己肩膀上面的手拿掉，将话题岔开。
散学后，向瑾站在走廊上，往校门的位置看过去，少年背着书包独自走出去。
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他便不再住校，也是从那时起，向瑾关注到这个少年。
在质问声音铺天盖地卷来时倔强抬头反驳：我不过是与你们所热爱的事物不同，你们凭什么将我否定。
他原本尖细的声色压抑着哽咽在喉中的哭泣，倔强的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固执反驳声掀起巨大的浪潮，也在一夜之间又中等生被老师贴上差生的标签。
“回来了，洗手吃饭。”
赵南珍从厨房里面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盘菜，因为儿子出事的缘故，她不得不在学校边上租了一套房子，看着他。
“嗯。”
文徜不想过多的回答，走过去拧开水龙头，看着水流在手指间流过，茫然中虚无抓去，看着水流走。
“愣着干嘛，洗完就过来吃饭，等下有点事情跟你说。”
妈妈的声音带着些不耐烦从背后传出来，他快速的将手龙头关上，擦干净自己的手才上桌。
她似乎压制着自己心中的怒火，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端起碗就自己吃起来。
文徜最近没什么胃口，吃不下的样子，在母亲眼里变成磨蹭的态度。
她似是忍不住一般，重重的将饭碗放在桌上。
文徜的手不由得攥紧手里的筷子，也不敢抬头看过去，他知道迎接他的会是什么。
“怎么？这是嫌弃我做的饭菜不合胃口？”
“你知不知道，今天，你们班主任又给我打电话了，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这次考试倒退这么多嘛？”
“你已经高二，不是小孩子了。”
“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啊，我有时候是真的搞不懂，你闹出那种事情，学校住不了，我搬过来陪你读，租着房子陪你读，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对你还不够好嘛？我想你正常点有错嘛？怎么就生出你这么阴暗的儿子，见人不会喊，说话也不会说，每天就把自己关起来，还喜欢那些女孩子家的东西……”
赵南珍指责着他，这段时间因为儿子的原因，她心理压力很大，又要忙着工作，她承认从前跟孩子他爸因为工作的缘故，确实对小孩的关心不够，可是她已经尽力在弥补。
说着说着，她突然就失了声，眼泪滴在碗里的米饭上，眼眶红了整整一圈，伸手撑起身子，从餐桌旁站起来，拿过手机想给老公打电话，又是将手机放下，失魂落魄的走进自己的房间。
文徜低着头，久久才喃喃一句：“妈，对不起。”
那句话，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这样的戏码几乎隔几天就会在这里上演一遍，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庆幸于她今天没有动手，还是绝望于自己母亲似乎对自己死心了。
他回到卧室，趴在桌上写着试卷，听到门外传来的声响，又将头往下埋低了些。
手头的试卷写到一半，房间的门被推开，赵南珍眼眶通红，一言不发的将热好的牛奶放在他桌上。
“谢谢。”
回应他的是房门关上的声音。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失眠了多少天，独自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发愣，他一定很让人失望，发不声音的哽咽，更像是枷锁把人束缚住，一点一点的吞噬着残存的灵魂。
重新从床上爬起来，又怕被妈妈发现，轻手轻脚的坐到桌前，扯过张纸，写着不知所谓的话语，又突然撕掉，丢在一旁的垃圾桶里。
撑头看向窗外，却看不到一点星光，哪怕只是细小的一小撮微光。
文徜依旧独来独往，不同的是，废旧教学楼楼顶的天台不再是他一个人的空间。
像是达成默契一般，向瑾会每天中午过来，跟他一起待一会儿，什么也不做，似乎只是陪着他而已。
争吵，谩骂，无止境的羞辱，几乎充斥了他整个高二生涯，在网上几乎是发泄的写着文字，引来一小部分人的讨论，有人夸赞，有人指责，于他而言，已经习惯于指责，而那部分赞美的声音，却能抚慰心灵。
向瑾并不会打扰他，每天心照不宣的一起过来待会儿，似乎是两人之间的密码，让他觉得，他也是有人陪伴的，尽管他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过来。
“谢谢。”
在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文徜对他说了一句话，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寂静。
“什么？为什么道谢？”
向瑾才刚刚站起来，正准备离开，又是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谢谢你这段时间会在中午的时候陪伴我，虽然并不一定是因为我，但谢谢你。”
文徜说的很真诚，也没想着得到回应，他只是单纯的感谢，感谢陪伴，尤其是这段岁月的陪伴。
像是突然放松下来一样，向瑾笑的温和：“不用谢，因为跟你待在一起很舒服。”来自心理上的舒服，我们都是异类，不过他们没有察觉到我是异类。
他抬头看着眼前的人，瞳孔微微颤抖，冬季的寒风吹着永远是冷的，刚刚在手机敲完字，手指也冰冷麻木，心却被早春的暖阳暖过了一遍。
而废旧的天台成了真正的秘密基地，写累了会转身交流，这种感觉真好，他想着。
坐在考场上，文徜看着笔下的试卷，一点一点写着，努力去遗忘掉刚刚老师对他的脸色，嫌弃的、高高在上的脸色。
“站着，检查，别夹带东西进去。”
高傲的眼神像针刺在身上，在坐下之后，还能听到他们窃窃私语的讨论，看到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只能将头埋的更低一些，像是沙漠里的鸵鸟。
笔落过后，黯然离场，不被关心，不被在意，却被随意咒骂。
“你能告诉我，每天中午用手机在编辑什么嘛？”
向瑾坐在他的前桌，撑着头，抬眸看着他，眼前的少年是那样的明媚，似乎是他不可触及的美好，教室里的人大多散去，而他也不过是磨蹭着不想回去。
“写一些东西。”不过是书写着心中的爱恨情仇，文徜抿着唇，避开他的目光。
“那能给我看看嘛？也许我也可以做你的读者。”
他没有马上的回答，沉默了一小会，才是扯过一张白纸来，上面写下平台和自己的ID徜游。
纸片交到他的手中，看着面前的人慎重的将纸片放起来，他感觉到自己也是被人所尊重的。
“我先走了。”
文徜背起早就整理好的包，独自往教室外走去，而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少年的单肩背着包，跑到他的身边。
“一起回去啊。”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