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不必如此，你并不是我的仆从，并不用干这些。”周善豫放下了行李就看见安幼梨已经开始自发地打扫闲置半月有余的房间了。
“谁说让您闲着了，先生也要做事的，暂且理出一处没有灰尘的地方把行李放下。等一下要整个用清水扫一遍。这是您的房间要好好打扫，不然哮喘病要犯了。”安幼梨巧笑嫣嫣，单身男性的房间你不要抱有太多期待，虽然她以前也不爱理房间，但是现在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个时代对于女性宜室宜家的要求就一点是勤快和能干家务。
“况且先生您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带着我来日本躲了清静，我真不知该怎么报答您。”
“幼梨，报答一事暂且放下，也不必讲‘以身相许’，你是一个自由的人。”周善豫窘迫地涨红了脸，放下了行李，而安幼梨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妥当地放好。
她听见他这么说噗嗤一声笑出来，眉眼弯弯像是小月牙，“先生您想哪儿去了，我当然不会这样忘恩负义啦，我错过太多年了，要好好读书写字。未来我还想到处去走走。”
“啊，当然，我不会忘记要和您离婚，您一定会有一个理解您爱护您能和您并肩前行的好妻子的。”
安幼梨承诺自己不会耽误他，“等您毕业了，我差不多也有一技之长了能独立生活了，我们就登报离婚吧。”
周善豫听安幼梨把条条件件都安排好了，讪讪点头松了一口气。安幼梨是个好女子却不是他心目中能够共同前行的妻子，幼梨自然也是知道的。
她特别清楚，甚至知道周善豫是个有情有义比同时期那些抛弃糟糠妻和受过西洋文化教育的名媛们打得火热的文豪好上几十倍的人。只不过，他不爱自己的原配，冷冷清清地过了大半辈子。甚至后来遇见真心喜欢的人都不敢开口说。
这一次，是她来了，她不会耽误他了，他可以放心追求自己喜欢的女子了。而她也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只不过……安幼梨低头看自己这辈子的小脚。
“幼梨你……你不必担心，日本的医疗比国内好许多，一定可以治好你的脚。”周善豫看见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对着自己的小脚黯然神伤，不由地开口安慰。
安幼梨吸吸鼻子，绽出笑颜，“不，先生您不必这样。我知道的，您是个大好人，从接到您说让我放脚的信儿的那天就知道您是个好人。”
“我这辈子恨爹妈把我生做女孩儿，更恨这让女孩儿裹小脚的吃｜人都不吐骨头的社会。我感激您，脚的事儿不必担心，我有点想法，总不能一直花您的钱，再说您的钱是要上学用的。”
“我会女红，现在也会认字了能读报，仔细想想总能找到一份活计攒钱。”安幼梨读书识字，只不过认的字都是简体字，繁体字倒是要好好和周善豫学。哪怕自带繁简体在线转换的天赋技能，但是安幼梨不会写同样是个大麻烦。
本来她是想写小说挣钱的的，但是现在她人在日本诶，日语虽然会一点，但是只会个谢谢你好再见，她要怎么赚稿费。
而且她也并不知道这个时代人的口味……听说，这个时代人接受度还是挺高的，她的科幻小说应该有市场吧。
一想到这个她机头疼，不过饭一口一口吃，不就是学日语么，她还会英语……对哦，她会英语，可以先接翻译。
安幼梨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她手上还有一大杀器，那就是青霉素，在上辈子疫苗出事情后她也跟风学了一手自己培育霉菌。这个产量是真的低，她还特地买了那个美国某地的大蜜瓜培育自然界中产量最高的菌种。
科科，可惜还是比不过被实验室定点培育过的特种菌。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安幼梨拿出从老家带来的橘子，快烂了，她甚至看见有细小的青色菌丝生出来了。
青霉素是她打算用来救人的，而且她们家先生是医学生，弄来实验器具也方便。有青霉素就能救活很多人……尤其是打仗的时候，抗生素能救回来一大批人。
她用拼音写了土法青霉素制法，而这张纸可以用来做很多事情。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该怎么在日本生活，她至少要在这里待五六年呢。
安幼梨和先生一起在东京的弘文学院补习日语，不过她是偷偷穿了女学生的制服去旁听的。
几月下来，学得不错，除了日文，她还在学英文，实际上是恢复上辈子的程度。因为照顾家庭，一时之间她倒是找不到时间来写小说，反而跟着学院的老师学了几句德语。
和先生一起看了许多国外文学，她偏向于俄国文学，在雪国生长的作家笔下的文字总是能让人联想到厚厚的黑色冻土和茫茫白雪以及饱受饥寒的人民。
而且不久后俄国的十月革命对于这个时代的民国来说有借鉴作用，她希望先生能多注意一下这个比邻的国家。他们的身上有拯救国家的希望。
安幼梨悄悄地回忆写下自己关于红色的记忆，她希望能回去把这份藏着火种的稿子……算了暂时不想那么多了。
除了初到日本那几日，安幼梨待在家里打扫，而后和先生一起去学馆学日文，她说总是要能听懂呢，不然连菜都买不了。
上身穿着樱色的和服，下身是茶色洋百褶裙，脚上是黑色的小皮靴，安幼梨手上提着白色的棉布小书袋，边角上绣着两三朵梨花和一条猫尾巴。看上去真的像个在附近读书的女学生。
书袋里是她这几天的读书笔记、有关于日语学习的学习笔记，还有她用自己挣到的第一笔钱。洋点心太贵了买不起，而且她自己也能做，所以去吃粗点心去啦。
安幼梨想到自己也能挣钱了，不由得有点小雀跃，连带着走路都有点跳脱。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一紧张连日语的道歉都不会说了。幸好小朋友没有哭，安幼梨送给他一颗奶糖作为歉礼。
那孩子好像还说了什么但是安幼梨没有听清，刚想说自己的日语不是很好，能不能重复一遍的时候，小男孩就跑走了。她不明所以，但也没有放在心上，继续往前走。
她走到惯常去的店里，这里她是来惯了的，和店家都能聊上几句。在门口的位置还能第一眼发现放学的先生。
她拿出一本崭新的本子，开始构想新的小说大纲。一个女性人物被她几笔勾勒出来，也是在吃点心。
她又写了几个字，却发现有点不对。周围安静的环境一下变得嘈杂起来，可是还没有到放学的时间啊。安幼梨抬头，发现自己身处于一家商城一角的奶茶店里，不过风格复古。她不由得站起来四处打量。
——她是回来了吗？
安幼梨一想到这个可能不由得心跳快了几分，她急匆匆地把散落在桌子上的本子扫进书袋里，走出门去，眼角扫过各家商铺的广告搜集信息。
她还是在日本，不过不在东京了。东京没有那五座黑色的大楼，而且她也没有看见天空塔！
这座城市给她的感觉很奇怪。有点像小时候居住的城市，一半繁华一半破败，新生与毁灭并重，钢铁巨人从睡梦中苏醒的感觉。啊，后面一个没有。
这座城市的巨人好像是死了。
路过滨江路上，安幼梨坐在行人座椅上，左右看了看没有写着滨江路的标识，莫名有些遗憾。她大大小小走过五六条不同城市的滨江路，景色也是出乎意料的相似，宽阔的江面，带着水汽的江风，还有迷茫的她。
她好像迷路了，安幼梨失落地把自己圈在手臂里，带着水腥气的江风缠住她散在脖子后的碎发。她看广告大屏幕发现现在的时间，不是熟悉的年代，这样她勉强糊弄自己为什么这里看着有点破败。
而她一百多年前的日币早就不在市面上流通了，估计等一下就要露宿街头。风吹得有些冷，冷得她骨子里发寒。她死皮赖脸地在报亭上看了几份报纸，终于认识到这里不是她原本的世界。
为什么以前没有觉得，江边原来是这么冷的呢？安幼梨冷得发抖，眨了眨眼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真是的，为什么我会哭，我连小脚都忍下来了，现代好哇，就能治我的小脚了……呜……”安幼梨拿了自己的手帕狠狠按在眼睛上，却还是忍不住呜咽一声，多年来的教养还是让她坚持决不能在外面嚎啕大哭这样的事情。
不过，要是有一把伞，她倒是也能躲着哭一下。
安幼梨把眼泪擦干，不管怎么说她都要努力活下去，然后回家……连和先生一起来日本的那天，她都没有此时此刻想家，她想念乡音，想念妈妈的糖醋排骨，想念红彤彤的青蟹。她穿越的时候猪肉价钱还在涨，不知道过年的时候能不能降。
连她自己都吃惊她自己居然能够把这些十多年前细枝末节的小事记得一清二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