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锦瑟思华年

(一)
吾名锦瑟。
是一只琵琶精怪。
其实,我原本并不是妖怪。
在我还是人类的时候,我以为贵族奏乐为生。四处奔波游走。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早早过世了。
此后我便独自一人生活。
后来,教坊的一位师傅收留了我。我便跟着她学习琵琶。
师傅弹奏琵琶的时候,我总能沉醉于其中。
可我弹奏琵琶的时候,全然没有那种感觉。
为此我不断重复地努力去练习。
可即便如此,那也毫无起色。
当我怀着疑惑向师傅请教问题时,师傅对我这样说。
“小锦瑟,你是我一手教导,寄予厚望的关门弟子。为师看到了你的勤奋和努力,也为你的天赋异禀而感到惊讶。”
“但是啊,你还年轻。学习一样东西,并不是只是学习高超的弹奏技巧,你还要把它当成你最亲密的朋友。跟它对话,交流。自然地抒发感情。”
“这样的话,你才能弹出绝世的琵琶曲子。”
我听着师傅的这番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后说道。
“师傅,锦瑟愚笨。虽不全领悟,但必定会遵照师傅的教导,更加辛勤研习。待将来学有所成,定不辜负师傅您对我的期望。传承这门手艺,让师傅您安享天年。”
师傅闻声,只是望了望我,笑着对我说道。
“小锦瑟……真的长大了……”
我看着师傅的侧脸,觉得师傅真的是很高兴。高兴得都溢出了眼泪。
师傅兴许是忆起了自己曾经的模样吧。我的心里这样想着,不禁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我的未来会归向何方呢?
可是,幸福总是这么短暂。
不久,师傅身染重病匆匆辞世。而我则被教坊赶了出来。
从此之后,我便只有那把琵琶相伴了。
(二)
被赶出教坊的时候,我什么也没有带走,只带走了属于我的那一把琵琶。
之后日子过得越发拮据,我便只能多弹些曲目来招揽生意上门。
一曲琵琶相送,曲子透着的,是一种怎么也粉饰不了的哀伤。
之后的漫漫长夜,陪伴我的,是夜幕降临时摇曳的灯火,酒过三旬之后男人情意缠绵的淫笑和女子的软绵酥人的娇笑。房内时不时传出阵阵男人急促的喘息和女子的轻声呢喃。
我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这是在进行交媾之事。
或许是人生苦短,唯有片刻的温柔乡,又或者藕断丝连的情意缠绵才能慰藉人类永远也填不满的色欲。
就如同蜻蜓点水,露水红颜。
而我只是低头不语抱着琵琶退出房外,满目萧然。
我想起师傅那慈祥和蔼的面容,仿佛置身于昨天。可是外边透骨的寒冷,却让我清醒万分。
师傅……她已然仙逝。而身为徒弟的我,也早被赶出家门。
现如今,我只是一个能勉强温饱被迫谋生的琵琶乐师。
想到这里,我鼻子不禁一酸,用袖子拭去泪水,抱紧琵琶,低声抽噎着。
“现在我只有你了啊,我的朋友。无论如何,我要努力活下去,只有活着,我才能护住你。你是师傅留给我的唯一的亲人了……”
我心里一痛,眼前的景象好像起了一阵水雾。
“师傅……看来徒儿不能待在这里了,徒儿要去找那真正欣赏琵琶之人。”
我低声喃喃,下定了决心。抱着琵琶,迎着风雪踏上了离开的旅程。
(三)
自那以后,我抱着琵琶一路上卖唱。
途中也遇过许多人,只是他们无意收留我,我也无意留下。
春去冬来,我一路行山涉水,一路上见识了不少美景风光。
一日,我来到一处异常荒僻之地。此地唤作黑夜山,据说此处妖怪常年出没,不得安宁。
我虽然惧怕,但心知黑夜山不过,就无法抵达京都。
心想至此我干脆把心一横,秉着呼吸谨慎行进着。
黑夜山比想象的更为荒凉,或许是终年日照不足的缘故。朦胧地笼着一层白雾。阴风猎猎作响,更显得昏暗无比。
我屏住呼吸,行状小心地避过那些漂浮游走的缕缕残魂,毕竟在这种阴暗的地方,鬼怪不足为奇。
不曾想却因琵琶之故,惊动了这里的食发鬼。
“啪——”
“……你是?”
不留神,我便摔坐于地,琵琶置于怀里,相比于被琵琶的琴弦割伤手淌出的血,此时此刻内心深处的恐惧,才是最让我在意的。
“呵……人类?就是你的这把破琵琶扰我好眠?”
“啊?”
我吃了一惊,看着面前挑眉的食发鬼,抱紧琵琶愣在原地不敢说话。
我该说些什么?
我心里这样想着,鬼怪之物,一旦触怒,便不能全身而退了……
不,也许更糟糕的是,人和琵琶都保不住……
我想到这,脑里映出师傅慈祥的脸庞,我的心就好像被小刀一片片凌迟挖空了一般。
我死不足惜,可是如果连师傅留给我的琵琶都保不住的话……
我不敢再想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害怕,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强忍泪水,可我心里明白,不论如何,我是斗不过这只妖怪的。
是乖乖示弱还是逃跑?
我强装镇定,感受到手心冒出的涔涔冷汗,不由得缩了缩头。心乱如麻。
谁可以帮帮我?
我试图为自己辩解,可嘴唇哆哆嗦嗦地老半天,发现连话也说不出来。
我要完了吗?
我这么问着自己,我还不想死在这里……我还没有找到欣赏琵琶曲子的人。
不料食发鬼盯了我半天,只是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算了算了,放你走吧,我前些天才刚刚被晴明大人教训过。”
“你走罢。只不过是个瘦弱的人类,头发还没我好看柔顺。别再扰我好觉。”
我对突如其来的转变,只是低头不语。
原来这妖怪被阴阳师大人教训过的啊……只是自己现在这瘦弱不堪宛如叫花子的模样,倒也是落寞……
“多谢……惊扰您是小女子不对。小女子即刻出山,还请多见谅。”
我鞠了鞠身子,提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摇摇晃晃地,一步步走向远方。
看着京都的方向,我回想着食发鬼的话,心中似乎有了期待。
那位京都里最有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大人……倘若不是他震慑过那妖怪,那今天自己的命恐怕也没有了吧……
不知道给他弹首琵琶曲儿,他会喜欢吗?
于是乎,怀着这个念头,我踏上了前往京都的道路。
只是后来京都发生的事情,还有那个奇怪的歌姬,就不是我能预料到的事情了。
(四)
三月已过,转眼间,樱花怒放。
我跋山涉水,一路奔波,终于来到了传说中的京都。
熙熙攘攘的人流,热闹非凡。
我来时已经入夜,天空中挂着一弯新月,徐徐晚风迎面拂来,吹得我因为长途跋涉而疲劳不堪的身体也有了几分惬意。
“这里就是大家口里一直很向往的京都吧?真美。”
我望着远处的灯火,由衷地感叹。
忽的吹来了一阵刺骨的冷风。
我不由得颤了颤,有些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太累了,还是早早入城落脚为好吧。
我这样想,抱着琵琶错过人群。
“阿呀,你是乐师?”
我别过头一望。
顺着视线,一位少女歪头朝我嘻嘻而笑。
相比于她清秀不带粉黛的容貌,她的声音如同乐铃一样清脆。她面带笑容,朝我眨了眨眼睛——完全就是一个天真顽劣的小女孩姿态。
可是不知怎的,我与她那一刹那的对视时,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人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来者不善?
我内心警铃大作。
“是的,请问小姐有什么事吗?”
我抱着琵琶微微颌首,不卑不亢,从容应答。
她面对我的回答,没有意想中的恼怒,而是冲我笑了笑。
“也不是什么事,姐姐你是远道而来吧?第一次来京都吧?我瞧着你面生。”
我应声点头。
“这样啊。”
少女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了转,又道。
“一个人来到京都是有什么打算吗?”
我偷偷打量着少女,一个想法在我脑海里快速闪过。
“小女子早年听闻京都美景,内心向往不已,特远道而来,想亲眼见一见京都的八重樱。不知姑娘可否推荐一二附近赏樱的去处?”
我不动声色,如是说道。
“……赏樱的去处?”
少女闻声,脸上的表情有那一瞬的停滞,随后恢复正常。
“姐姐是一个人去赏樱吗?还是有友人陪同?”
“友人吗……”
我望向她,笑容带了点苦涩,摇摇头笑罢:“不打紧,一个人赏樱。”
少女有一瞬间闪过不可思议的神情,随后道。
“没关系的,我觉得一个人赏樱也挺好的。只是多少少了点热闹罢了,于姐姐而言,也不打紧。毕竟姐姐喜静。”
“嗯?”
“为什么你知道小女喜静?”
我似乎忘记了什么叫矜持,不假思索地开口问。
“嘻嘻。”
少女则是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不紧不慢缓缓道:“这是姐姐自己告诉我的哦~姐姐方才的谈吐举止,我便大胆推测你平日里喜静也不爱说话。而且……”
她说着,目光转移到我抱于胸前的琵琶,那双大眼睛里承载着不符合年龄的复杂情绪,一字一句地道:“可能是因为姐姐你是个非常非常非常厉害的琵琶乐师呢~”
我被她的话语噎住了。
非常非常厉害的琵琶乐师吗……
我在那一瞬间,似乎感觉到了一丝一毫能称得上“喜悦”的情绪。
我带着一个苦涩的笑容朝她摇了摇头:“姑娘说笑了。小女的琵琶可比不过京都的诸位权贵大人家养的歌姬乐师。”
我淡淡地低敛着眉眼,手抱琵琶,极力忍耐着心中的呼之欲出的酸楚。
自师傅死后,无人再说过我的琵琶。
也是第一次有人对我夸赞,我是一个厉害的琵琶乐师。
不论这个人是出自真心或是半真半假,都不重要了。
我这样想着,眼底不觉微红。
就在这时,一只手拉住了我的衣袖。
“唔…既然姐姐长途跋涉初到京都,想必是十分乏累。不如先进城找见间住店歇息一二。”
少女朝我微微歪头眨了眨眼,随意挽起的双髻斜斜地垂下来,细碎的额发下,那双圆圆的眼睛,却如同天上星河一般璀璨。
“阿……”
我不由自主地看呆了。
还没等我回话,少女却忽然拉紧了我的衣袖,脚下无端生风,我们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飞快地穿梭。
“走喽————”
“阿?”
我顿时吓到面如死灰,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唯有死死抱紧怀里的琵琶。
乱糟糟的脑里闪过一个念头。
难道眼前这个身份不明的少女,是附近山上的巫女大人吗?
“你——”
“嘘,好姐姐,不要出声,现在外头有点动静,你先回避一下。”
话音未落,少女便带着我到了一处阁楼的高处,我们半蹲贴着栏杆,对视无言。
不知为何,方才少女的声音里,微微带了些喑哑。
我正要再说时,却听到远处响起的一阵嘈杂声。
“妖怪阿!”
一个卖货郎撕心裂肺地惨叫着,扔下了他的货物向着远处不要命地跑。
此时,在街上的众人纷纷抱头四散逃离。
“妖怪来啦!”
我循声回头望去。
一个带着半边罗刹面具,头上长角的高大男子,他那双妖冶的赤色眼瞳,像是地狱的鬼魅,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嘲讽。
他恼羞成怒道:“真是大惊小怪,那女人跑得真快……如果再见面,我一定撕碎了那女人的嘴脸!”
“阿弥陀佛,夜叉,你休得猖狂!”
话音未落,又闻一位年纪极轻的青衣僧侣带着一阵风,手执禅杖指向红色鬼魅,面目冷峻。
“跟贫僧回去。”
夜叉只斜了他一眼,呸道:“臭毛驴,你又在一天到晚念叨个没完,喝酒吃肉不许,上街也不许,我又有何嚣张!”
“憋不死你!”
“别再纠缠我了!臭秃驴!”
说完,愤恨的红衣男子便化作红烟,隐匿了身形,逃到别处去了。
青衣僧侣的身形似乎是颤了颤,他抚了抚眉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我默默看着这情景,只觉得十分熟悉,话到心头,却不知如何所起。
为什么那个男人会给我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呢?
我怀揣着满肚子的疑惑,正想询问之时。
这时,跟我一起躲在高处阁楼的少女便探出头啧笑道:“小师父?夜叉又跑啦,这都第几次了阿?”
“……女施主见笑了。”
青衣僧人像是回过神来,向少女颌首示意。
少女眉眼弯弯,不自觉抿嘴一笑,用手作喇叭花状道:“害,我倒不觉得,有些缘分,可能是注定的吧,这次还要多谢小师父替我解围啦~”
“不必,举手之劳。”
青衣僧人闻声,只淡淡一笑,随后将余光扫向远处的我,问道。
“这位施主面生了些,是要协友人一同夜游吗?还请多加小心。”
“嘿,这位姐姐算是我的有缘人!”
少女挽着我的袖子,目光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停留在我身上,咧牙笑道。
我默默瞧着一旁的少女,她的举手投足间写满了违和。
明明瞧着年纪不大,却对鬼怪作祟毫不畏惧,如此老成,似已见怪不怪。
看上去跳脱机灵天真无邪,但是总会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违和感。
到底是什么?
我敏感的内心似乎嗅到了什么,便也不假思索,连忙回礼道。
“小女多谢师父解围。”
然而,青衣僧人那双清冷的眉眼似乎带了点忧愁与关切。
“女施主客气了,我看你眉间笼罩阴郁之气,近日还需多加小心。”
“阿……嗯,好,好的。”
我惊讶于为何会给出那样的建议,但是,我仍旧下意识地半知不解地点了点头。
他向我作了个揖,我亦还礼,随后我便目送他离开,消失在人海茫茫中。
半晌,我才收回目光。
“姐姐喝口茶罢。隔壁居酒屋老板娘讨的,算是赔礼。”
“阿……”
我不由将目光移向旁边跟我一样沉默许久的少女身上。眼下她手上正递过一杯热茶。
我伸手接过,抿了一口,道:“多谢。”
然而我内心依旧忐忑,不由开口问:“听方才师父所言,姑娘与那位师父和那个叫夜叉的鬼魅是旧识?”
“姐姐这是在问我么?”
少女闻声别过脸,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不,不错。”
我没由来地愣了愣。
“乐师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盯着茶水,不由怔怔地张着舌头:“阿…小女,名唤锦瑟。”
让我没想到的是,面前的女孩倏地睁大了眼睛,似乎笑容更甚:“我叫无歌,是一个流浪的歌姬。”
歌姬?无歌吗?
她的名字,为何会这么悲伤呢?
我不由将目光投向全身,感慨道:“我道姑娘这见识胆量,不像个寻常歌姬。”
“姐姐说笑了,如今我也只是浪迹天涯罢了,你我有缘。”
少女眯眼笑了笑,露出小小的虎牙,指尖似乎无意识地移过腰间的竹笛。
“锦瑟姐姐可是受到了惊吓?不如听段小曲儿?”
“姑娘这笛子,瞧着特别。”
我讷讷地提了一句笛子,半抱琵琶,强忍不安,笑道:“多谢姑娘好意,我已无碍,我最近确实也遇到很多诡谲的妖怪,这一次只是有惊无险……”
“可下次不一定,京都可没有姐姐想象中这么平静。”
不知为何,眼前名叫无歌的歌姬话语中,竟渗出了阵阵冷意。
我强压内心不安,心惊胆跳地望向她。
“姑娘何意?”
“并无恶意,就是姐姐身上带着夜叉的气息,让我有些好奇罢了。”
“我之前并不认识他。今日这是第一次见面。”
我拧紧眉头,不由得脱口而出,手中的琵琶被指甲划得狠了,似乎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呜咽声。
然而眼前的无歌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脸上并没有笑容:“那好,不如我问姐姐,茶好喝吗?”
“欸,你为何这么问?我觉得这茶还可以…挺甘甜的……”
我惊慌失措地回答她,忽然之间意识到即将碎裂的真相。
她该不会是……
我脸色霎时间变白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中早已微凉的茶水。
“?”
无歌似乎也愣了愣,随后又抿嘴了一口茶水,眼里带着遗憾:“姐姐这是认为我会对你用毒吗?这茶是苦丁茶,是京都人最不喜的茶,方才我只是骗你罢了。”
顺着我惊愕的视线,她垂下眼看着茶水,低声叹息。
恐怕姐姐自己也并未察觉味觉已失了吧?历经三月跋涉荒山野岭,你身上并无干粮,米水不进,偏偏还能走动。真不可思议。”
“这些也能说明,你早已不是活人。”
“而姐姐身上的气息,是跟夜叉鬼一样的,属于妖怪的气息。”
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看着此时此刻拿在手里的苦丁茶,眼前景象瞬时天旋地转。
“锦瑟即日逐出乐坊!那病死的婆娘也一起给我扔出去!”
“师傅!师傅!不要阿——”
记忆中的女孩死死地抱着女人的尸首,然而冲过来的众人一顿拉扯,混乱中她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然后,一切都没了。
她什么都没有带走,只带走了一把琵琶,那是师傅唯一留给她的东西。
记忆变换到她孤身一人的情景。
年纪尚青的少女衣衫褴褛,额头淌血,冻淤的双手死死地抱着琵琶,一滴一滴地滴在琵琶上。赤着同样冻淤的双脚,却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明明是这样瘦弱单薄的背影,却如同一支寒梅,隐隐沁着孤独和倔强。
我快要死了吧……
女孩心里默默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发觉后面走来的一个红衣男子。
他带着罗刹的狰狞面具,身形高大,想必面具下的面容也会是俊美无双。
面具男子笑容泛冷,端详片刻,奇道:“又是一个要死的人类吗?真脆弱阿……”
“请问……”
“?”
“那位晴明大人……如今在何处?”
男子似乎不解,笑道:“你要找这个阴阳师做什么?”
“久闻大名,只想在临时之际,为他弹奏一曲,琵琶……”
少女吐出一口血沫,气息变得微弱,几乎是撑着最后一口气答道。
半晌,男人无言,他并没有伸出手援救她,也并没有打算停留。
他离去之际,只留给性命垂危的少女一句话。
“想去的话,就去京都吧。祝你好运,琵琶妖。”
话音刚落,随着一阵悦耳的铃声,记忆便戛然而止。
“晴明大人……”
我眼前又重新恢复了光明,不由得颤抖着看着手中的琵琶,眼底强忍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我没有死,我是为了能够在有生之年见那位传说中的晴明大人一次,为他弹奏一曲琵琶……”
“仅仅是因为这个愿望,我才会出现在这里的阿……”
我终于忍不住喉头哽咽,失声痛哭。
而旁边的无歌无声颤抖,那双睁大的眼睛里,满是震惊,还有怜惜。
半晌,她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头,安慰道:“别哭了,你的愿望,可以实现。”
“真的吗?”
我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望向她。
“真的。”无歌说到这里,忽然笑了,后竖起食指轻轻搭在唇边:“因为,我就是晴明大人的朋友哦~”
“姑娘……是晴明大人的朋友?”
“是的,虽然没有说过几句话,可能他也不一定记得我,不过我能走上今天的道路……还是因为他啦。咳咳,不过你由执念所化,倒不必麻烦他亲自来。”
我不由得愣了愣,脑子里嗡嗡作响,讷讷道:“果然还是见不到他吗?”
无歌只是无奈地摆了摆手,“并不是,只是如今我也不知他在何处。”
而后她又恢复那副笑嘻嘻的模样。
“不过还是冒昧问一句,在下可以聆听姐姐的的琵琶曲么?愿为台下知音客,三生有幸。”
我看着她此刻的笑颜,就像心里某一处冰封的角落不由得融化了。我如是想着,便抹去了泪水。
“姑娘愿听,小女便奏这一曲,赠与姑娘。”
“虽然我并未见那位大人,也不知他何模样,但是你与他,真的很像。”
无歌听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而后笑而摇头:“嘻嘻,谬赞了。”
我半抱琵琶,不同以往任何时刻,这一次我的指尖,像是流水,像是柳絮,明明是同样的曲子却像是活过来一样,心中千言万语,都倾诉在琵琶乐声之中。
此时此刻,我想起了师傅赠与我名讳的那首诗,便轻轻哼唱了起来。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孩子,以后你就跟着我,就叫你锦瑟罢。”
……
一时间竟分不清是何人痴迷,是我,还是听者痴了。
我忘记了悲伤,忘记了痛苦,忘记了身处的环境,眼前唯有座上一人而已。
而那些模糊的记忆也与幼年时候师傅在旁指点的一言一行重合了。
“锦瑟,此曲唯一之技,是共情。”
“还差火候。”
“欠佳。”
……
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流逝,从幼时点滴到如今沧桑,年华不再,我把所思所想化作乐音。感慨这人生如梦,往事如烟。
无歌坐在对面与我对视,她从原先的惊叹,再到笑意绵绵,火光摇动下的眉眼似乎也跟着我的曲子活了一般,她久久沉醉其中,连连抚掌,目光坚定而虔诚。
“这曲子明明未曾听过,我却偏偏听懂了其中奥妙,尤其是那一句(庄生晓梦迷蝴蝶)实在是妙。不知道小妹算不算得姐姐你的知音了。”
“知音难觅,荣幸至极。”
不知为何,我竟把心中想法脱口而出。
无歌听罢,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在涌动,她如是道:“不论你是不是妖怪,你都是很厉害的琵琶乐师,所以……”
“以后锦瑟姐姐有没有什么打算呢?比如说,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江湖浪迹,听这风声水起,并肩看人间盛景?”
“……打算吗?”
我一时无言,横放着琵琶,脑海里却回想起一个久远的一幕。
我想起来了。
其实很久以前,我并没有很喜欢琵琶的时候。
因为新奇带来的好感被接下来枯燥无味的练习消耗得所剩无几。
我不得要领,又怕又怯,内心的烦躁和愧疚让我闷闷不乐了很久。
直到那个被称作“师傅”的温柔女子对我说了这样的话。
“锦瑟,你不要自责,也不要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而妄自菲薄。”
“师傅相信锦瑟,一定会成为很出色的琵琶乐师,你需要慢慢用时间去接受你的朋友,这是可以做到的事情。但锦瑟,师傅更希望,你可以一直开开心心的活下去。”
我忽然明白了。
师傅其实最希望看到的,是我能够快乐地活下去吧。
师傅收养我,给了第一次生命,而她的琵琶冥冥之中又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保我魂魄不散,跨越高山河流来到京都。
——还遇到了此生的知音。
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隐去眼角的泪,笑着回答了。
“好呀。”
“你说得对,一个人赏樱确实没有意思。”
“那明天一起去吗?”
一句承诺,一个约定,便已足矣。
“不急,来日方长。”
(完)
作者有话说
    一年前的灵感,比忍冬晚一点。

    无歌和锦瑟惺惺相惜的友情真的太美好了,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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