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年 639年 4月 31号天气晴朗
这天,通过远房亲戚的邀请,我动身前往位于世界末端嗯偏僻的村落参加婚礼——传说那地遍地都是食人之鬼。
我不由得为亲戚家而感到莫名的悲哀。什么时候婚礼变得如此憋屈,还需要在食人鬼的地盘上举行,像是强行凑了些人数,将鬼也纳入其中似的。
坐在火车的餐车中,红白格子的桌布铺在玻璃板之下,可能因为服务员的疏忽,布料扭在一处,生生被压在玻璃下,看得我极为不舒服。
不知不觉,我盯了许久。红白相间,色差的晕绕,以及火车穿梭在山洞的晃动,差点让我看斜眼过去。我晃了晃脑袋,目光偏向一处,静静瞧着挣脱山洞的辖制后,重获天日的光明。
虽然心里仍因为那一点小疏忽难受得紧,却还是得感叹一声这世界末端的景色就是不一样。
乡村美景永远都与几十英里外的花花世界格格不入。而要我非说出个喜欢程度的排序,那恐怕要说声抱歉。
不管是世界,还是世界的末端,我都讨厌的不行。到处都是声音,甚至想质问苍天,为何不能安静一秒。把世界当做磁带,暂停一会儿,让机器休息休息。
除非阁下拎着匕首往我脖子上搁,那可就不一样了。我可是那种怕死的年轻人,面对死亡,我可倾向于舍弃尊严,捧着这个曾被我唾弃的世界一顿舔舐讨好。
安置在餐车的小型电视播放着一条又一条新闻,中间偶尔插播一两个广告,貌似是关于近期火爆的肥皂。全世界似乎都陷在肥皂热中,就像森林起了发火,任水何等浇灌,星星点点的野火总不会熄灭。
你永远都无法想象,两个男人在咖啡厅大夸其词时,背景音乐一转,突然就聊起肥皂的模样。
这肥皂到底哪里迷人,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敬请放心,我永远都不会是那两个男人的其中一个。回到21世纪成为肥皂剧的议论员之一,可着实是太过于滑稽。
这肥皂的广告倒也让我稍稍留意了一下后续新闻,是关于16岁妙龄少女被人奸-杀的事。
看到这里,心里越发无措,本想装样子端起一杯茶细细品味,可惜桌上除了那一撮扭在一起的布料,便空无一物,好生寂寥。
我试图将桌布整理平整,不过,似乎需要将其上的玻璃搬起,而这需要极大的力气。为了保留所谓书本中“思考的能力”,我光荣地选择放弃。
然而,似乎这些人间琐事冲淡的不仅是热情,更是人心。
大约又过了会儿,烟瘾一股劲儿冲上脑门儿,似乎每个细胞都在叫嚣,它们急需尼古丁的宠爱。我用手指蹭了蹭收在宽大袖口的烟枪,起身走向餐车和普通车厢临界点的吸烟处。
点上烟,扭头才发现一旁坐着几个庞然大物,绕成一个圈相聚打牌,嘴里还嘀咕嘀咕说着什么。
说没有被吓到是假的,差就差在在被吓到的前一秒我刚看着烟管子吸了口,还没来得及享受烟草带给我神经的快感,便被一口气吞下了肚,被呛得眼泪水直流。
希望无人看见这幅糗样。
我笑着,摇了摇头,又深深吸了一口。数月戒烟,当身体再一次被迫接受尼古丁的刺激,一时间晕乎不已,时间在眼前旋转,又像走在云端。我扭头观看这几个…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几个人型的青面大兽,或者,更像是阴间游荡的野鬼。
世间末端流行的鬼说,与其他地方的神话故事,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有几位只露出背部,他们体力庞大,似乎也没有看见他们身后渺小的我,这也利于我好好看看它们背上奇怪的图腾,这些图腾更像是溶进去般,每一笔都有个很深的凹陷,所幸它们的肤色为青色,为他们徒增一份神秘。
如果他们是人类,会很受欢迎。毕竟,不知从何时开始,世界对“有趣”的定义,只是“与众不同”。当然这样说没什么错。
面对我的只有一两只鬼,它们都在埋头打牌赌博,几对角上下移动,眼睛从不乱看。它们要比克拉尔赌场的那堆醉鬼文雅多了,不大声喧哗,不随意将精液留在赌桌上。就是乌烟瘴气了些。因为它们每说一句话,嘴里便会吐出一阵青烟。
“给你们说哇,人类可太可怕了。”一只鬼这么说。
我相信,他再说上几句,仅仅离他们一步之遥的我,会连他们身上显眼的图腾都看不见了。
坐在它们身后抽了半响,才听到一句感兴趣的。心中不免有点儿遗憾,鬼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有趣。都是被世俗捆绑的可怜人。可能他们也是鬼中的平庸之辈。
“可不是吗,我们尊贵的鬼王陛下,给予我们的任务便是在人的心里植入点儿坏念头…”
离我最近的一个鬼插了句话: “结果我们屁都没放,就把一个小姑娘弄死了,哎呀…死前还不把最后一片衣服碎片从小姑娘身上弄下来。想想就难受。那洁白如玉的身体,被一张小纸片所玷污了。”
“嘿!老兄,治一治你那该死的强迫症吧!”
“强迫症?哪里学来的破词?可别跟人类学坏了。他们不知道强迫症生为一个疾病的严重性!天…”
“诶,对了,你们还记得那个…肥皂狂热吗。我的老天,其实是我搞的鬼啦…不过也不全是。最近不是打仗打得可凶了嘛。嘿!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为了履行职责,吹一股战争的风不是罪啊!怎么跟米迦勒那死脑筋一样了?人类,是人类,把其他人类聚在一处,收集他们的头发,做成肥皂,再通过许多营销手段卖出去,真的太恐怖了老兄。怎么能用这种肥皂呢!?”一个富有翻译腔的鬼这么说。
“不止如此…太可怕了。我都不想做鬼啦…”
“对对对,我看到过,头皮都一层接一层的被削下来,感觉空气中都是头皮削,最后还是我吹了一股风,把这种令人难受的脏东西弄走的呢。”
“伙计,那是想象。没有头皮屑,只是一股浓郁的人味罢了。”
“真是拜托人类的宗教!真应该反省反省自己。千年以来我们背了多少骂名?不过是自我欺骗而已!哈哈哈哈,他们才是恶的本质。关于米迦勒…我的上帝…哦不,我的鬼王大人,我正想在他跟前拉屎。”
“什么?别恶心了兄弟。”
“他们自作纯洁的模样,实际上内心恰恰相反。何必欺骗自己?况且这要比…屎,恶心多了。”
几只鬼哄然大笑。
我靠在门板边,幽幽的吹出一股气,看着鼻尖烟雾暧昧的移动轨迹,不禁入了神,“那你们平常干些什么?”我问。
“嗨呀,可别提了,伙计。没瞧见在这坐着打牌吗,真是见鬼。只能说真正的恶鬼在人间吧哈哈哈哈,鬼王大人前两天还说要去天堂转行。生意越来越差劲喽。要去让灵媒跑到人间骗纸钱吗?”
“那些难道不是为了去世之人而准备的吗?”
“醒醒,老兄?二十二世纪啦。还不知道这个世道有分成吗?人类六,黄泉四。”
“来自东方的地狱别称…等等,好像纸钱也只在那地方流行。哇呜,东方的神秘力量。”
几只鬼哄然大笑。
你一言我一语,鬼们一刻不停的吹出污浊的气体,空气都逐渐发黑。而我却觉得,这里可比外面的空气清新多了,至少我的血液不会再排斥此等空气流通在我的身体。
我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努力踮起脚尖用手指扣了扣那只翻译腔及其浓重的鬼的肩膀,开玩笑问了一句,“地狱可有一日游等项目?”
那鬼战战兢兢扭过了头,入眼的是一双血红的眼睛,幽幽闪着红光,一对角弯曲朝着上方,两颗大獠牙穿过嘴边的毛发露出一处。
几只鬼带着杀机朝我看来,接着一齐仰天长啸,他们在大叫着什么,只不过逐渐模糊,最后变成耳边轻微的哭号声,钻进地底,“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看着几只怪物的离去,吸烟处再一次变得空荡荡,而我的心里也莫名感受到一片孤寂。
一张被它们遗留的牌缓缓飘在我的面前,最终降落在手掌间,那是一张鬼牌,大鬼。
鬼牌上的小丑带着笑意看着我,滑稽的妆容显得诡异。
手指勾起烟枪,又吸了一口,内心调侃那几只强迫症严重的鬼,短时间内是无法再聚在一起偷偷玩牌了吧,毕竟这样一套完整无缺的拍,以鬼的身份,是很难得到的。
倒是鬼王先生,你可要好好谢谢我,帮你拯救了几个顽皮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