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劲有些上头,任怀攸收走酒杯,随性的双臂一张趴在桌面上,头枕着手臂侧头看着飘落的枫叶,好似忘了之前说什么,又起一个话头
“怀攸,你知道吗,边境蛮夷祸乱,我请命前去平乱,父皇同意了,这个秋天结束我便走了。”
这次他看不到怀攸,许是脑中酒意作祟,幻听般听到怀攸有些急切地说:“殿下为何要去?”
难得听见怀攸关心的话语,虽然更有可能是客套询问,不管如何,他还是向怀攸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我一直都想上战场啊,我不如太子那般足智多谋见微知著,也不如三哥那般才华横溢八斗之才,我只有武功好一点,又懂一点兵法,带兵打仗便是我能做得了,作为皇子,我觉得,总得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才算是不负皇家身份,只是之前父皇都不同意我去。”
囫囵着说完一大段话后,他从桌上爬起来,看着怀攸又接着说道:“就是有点舍不得你,不过我想你应该是很开心的,不用被我烦了,天天烦你我也不想的,只是老忍不住。”
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
怀攸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只是眼神深邃地看着远方。
过了许久后,才轻声说了句:“殿下,届时一路珍重。”
他愣了下,随后笑笑说了声:“好。”
心内却泛起酸楚,怀攸真的很讨厌他,讨厌到他出征都不想送他。
此经一别,寒来暑往。
一年后他回来时,原来是正三品太常寺卿的怀攸已经一跃成为从一品吏部尚书。
而怀攸跟随的太子,隐隐有了执掌朝堂之势,父皇年岁以高,三哥程王已呈颓势,这片江山好像已经被太子收入囊中。
他是无甚在意谁当下任皇帝,他一介闲散王爷,谁当了皇帝都与他关系不大。
他只是有些心疼怀攸,不辞辛苦尽心尽力地为心上人奔走,最终心上人登上皇位后宫三千时,你该如何自处呢。
他想起他们初见。
西国历323年。
那年他才十六岁还未行冠礼,不能入朝堂,听闻坊间传闻,新科状元有经天纬地之才和绝世美貌,按捺不住好奇心,躲在大殿外偷看。
十九岁的怀攸,有着挺直如松柏的脊梁,和坊间传闻无异的惑人样貌。
青丝绾成髻被玉冠束在头顶,以一根玉簪固定,显露出纤美的脖子,左耳背后一颗红痣,娇艳欲滴似光珠。
见此他突然觉得自己眉心这颗红痣似蚊子血一般,不敢与之争辉,看得有些痴愣住,不慎露出了衣角,被父皇叫入殿内。
走进请安后,听得怀攸不似而后沙哑低沉的声音,宛如玉石之声般抑扬顿挫地说:“怀攸见过六皇子。”
转过头看见怀攸已躬着身鞠礼,白玉一般的脖子弯下,那颗红痣更加显眼。
他不想看到这样的怀攸以后被情所伤,形容枯槁。
……
从第三视角一般的混乱梦境中苏醒,玄华面色疲惫,醒来脑中是他,梦里也逃不开他,这持续了近万年之久的情劫,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自己好像也有些累了。
虽然心觉疲累,但这千万年的情愫也不是想断就能断的,想了许久,玄华终是忍不住前往姜善住处,问个明白。
姜善是他成年时,从仙帝住处玉清宫搬出来,住进这自己的仙府时,认识的第一个仙君朋友。
姜善虽职称低于他,仙龄也不过近万年,但姜善是人修成仙,可比他成熟懂事不少,长大后的玄华,不好意思再粘着仙帝问东问西,认识姜善后,无论大事小事玄华都喜欢问他。
姜善仙府就在玄华家隔壁,常去他家的玄华从不喜欢走正门,穿过相隔两家的围墙,在一路上仙童们见怪不怪的行礼中,直冲姜善居住的正殿。
踏入殿内,左右看看没有人,把手抬起靠在嘴边做喇叭状,朝内殿喊道:“姜善—”
声音在这高大的殿内不断回荡。
喊完,瞬时一个长发束尾眉清目秀的翩翩公子,便出现在玄华眼前,玄华立时被吓得倒吸一口气。
“干嘛突然出现,吓我一跳!”
姜善却不接他这句话,似笑非笑地说:“神君渡劫归来都不见人,过去了半月有余才来找小仙,有何要事啊?”
话语有些阴阳怪气的。
玄华也不管他这番态度,腆着笑脸说:“这不是刚渡劫回来需要感悟嘛,这不是一好就来找你了吗?”
随后摆摆手:“不说这些了,你前些日子去冥界了?”
姜善脸上露出果然的表情,白了玄华一眼回:“阎君确是渡劫归来就消失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你这刚回来没多久又想他了?这么黏人?”
姜善是除仙帝外,唯一知道他与曼姝一同历劫的人。
听他如此说,心中叹道,想来和自己心中所想无误,曼姝真的去找太子转世了。
见玄华闻言陷入沉思,姜善以为他是情不可抑,多一天都等不了了,开解道:“别担心,阎君此等人物做事肯定是有分寸的,应是有要事处理,没两日就回来了,届时你就可以和阎君相认再续前缘了。”
不料玄华却摇了摇头,缓步走进内殿卧榻上靠坐着,眼睛看着屋顶姜善布的漫天星光,声音有些缥缈地说:“续什么前缘,他原本就不喜欢我,换了个身体,难道就能有什么不同?”
说完便不再开口,神情落寞。
姜善被他一副情所伤的模样弄得有些不明就里,心中想到:听玄华这番言语,难道阎君这情劫不是与玄华渡的?
过了会儿走到他旁边坐下,看着他轻声询问:“那你怎么想,可要放弃?”
玄华过了许久才回他,姿势不变,头也不转:“不知道啊,我总想再坚持一下,可又不知道往哪里使力,姜善,我要怎么办呢?”
姜善听闻叹了口气,随他一同靠在榻背上,眨眼想了想回他:“既然心中舍不得放弃,那就再努力一次,还是不行咱们就果断点放手,都在一株花上吊着有万年了,换颗草不好吗?”
不等玄华回话,又转口说道:“我这次去冥界是清往世因果,不出意外没多久我就得下凡还往世情债,也就是渡情劫,这次我就陪不了你了,做什么决定你就得自己看着办了。”
姜善成仙那一世修得是无情道,但不代表成了仙便不用再渡情劫了,人修成仙,往世所有的债都要一一还回去,才能修成上仙。
神、仙、妖,渡情劫求入世,而人渡情劫却是求出世。
玄华听闻终于转过头看向姜善,本来精神萎靡神色憔悴的他突然展开笑颜,有些激动地坐起身笑着说:“哈哈……终于轮到你小子了。”
随后又摇头晃脑地,念起他在人间时学得的诗句:“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姜善见他动作翻了个白眼,心内好笑又好气地说道:“刚才还半死不活的样子,见我要渡劫你反倒开心了?我怎么交了你这么个损友。”
……
玄华这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
两人也许久不见,叙话良久,从渡情劫的过程聊到姜善养的小狐狸,又从小狐狸聊到妖界近来新皇上位,待玄华回到家中已是明月高悬。
不勤于修炼的他无事可做,打算休息一番,寻个时间去冥界转转,看曼姝回来没有。
他好久没有看到曼姝那张脸了,倒说不上怀攸和曼姝谁好看一点,他只是突然想看曼姝那张客套成熟的面庞,因为那张脸说出拒绝的话语都不明显,他可以装作听不懂。
——
冬日,整个西国国都金芜城似被白色的棉布包裹,沉闷得透不过气。
沉沉叠叠的灰色楼阙里,却有一座泛着暖光。
目光移入这座宫殿内,发现殿内有一男子,身上焕发出如暖阳一般的光辉。
似感觉到他的视线,男子抬起头看向空中,秀美脸庞上眉心红痣娇艳欲滴,柔声开口:“怀攸,为什么你总是不笑呢?”
视角从空中转到了男子对面,他想张口回答,却发现说不了话,只能看着男子装作不在意地说:“没关系,怀攸不用勉强自己回答不想回答的问题。”
而后似真不在意一般,自顾自地笑着说:“怀攸从来都是一副不留恋红尘的模样,就好似庙里的佛像一样,冷眼看愚昧众生。”
他想回答他不是的,你与他们是不同的,可他再焦急,也发不出一声响动,就如一尊石塑一般,僵直在原地,看着这已然过去地对话,无疾无终。
“怀攸,我的梦想是去看看话本里的江湖,你呢?”
年少时,我也这么想过。
看着男子一句句不在乎自己回答的问话,在心里一一回答,和从前一样。
“怀攸,你喜欢什么季节?我最喜欢春天了。”
我喜欢秋天。
“怀攸,你说世上有轮回吗?”
有。
像这么你一句我心里回一句没多久,天空忽然暗了下来,乌云密布,风雨欲来,雪白的颜色消失不见,只留灰色的高楼,和带起落叶的烈风。
一直说着话的男子忽然话语加快,让他来不及作答。
“怀攸,今日你有约吗?”
“怀攸,我喜欢你。”
“怀攸,我要上战场了。”
“怀攸……”
“怀攸。”
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