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落有致的群山林间晚雾弥漫,檐角上挂着的铜铃被山间微风拂过不时发出悦耳的清脆响声,屋内高大香炉爬出袅袅青烟,婉转的跟随着这阵微风飘过屋檐。
飞禽不语,走兽不嚎,耳边只余不时作响的铃声与潺水流动声,幽静而写意。
“早雾晴晚雾阴,晚时怕是要有雨了。”曼姝看着缓缓流动的白雾,忽然出声。
玄华闻言目光从似镜面般映照出几个凑在一起叙话的孩童身上移开,望向左侧的曼姝。
微光投进屋内,映照得柔滑如绸缎般的长发,只用一根红绳在发尾系起,修长白皙的五指微微张开,撑在棱角不甚分明的下颌处,尾指搭在英挺的鼻子上。
总是浮着笑意的魅惑凤眸此时正望着远方微微眯起,浓密的长睫便在脸上投射下点点阴影,朱唇微抿似笑非笑,很是惬意般欣然自得。
少顷,似疑惑他为何久不回话便扭过头来,方才被微光映照显得暖白的皮肤,背着光后忽地变成冷白调。
只有那挂着几缕发丝的小巧耳朵,因薄而透光变得橙红,连着转过头得以看见的左耳下无叶红花,曼姝这一刻在他眼中仿若变成了人间传说中的艳鬼,一静一动都能夺他魂魄。
曼姝望着双眼失神的他轻声喊道:“玄华?”
朱唇微启,浅浅张开又随之闭合,声音沙哑而低沉,恍惚间得见的那条红舌,好似舔舐过他周身一般,致使他心内情潮涌动,端坐的身子不由得轻打了个颤。
随即醒过神来,视线对上眼带疑惑的曼姝,他羞赧的扭过了头才想起方才要回什么:“曼姝不喜下雨吗?”
曼姝都忘了自己先前说了什么,听言后才恍然想起,面上浮起一丝浅笑便道:“不是,只是许久未曾与玄华谈天,起个话头而已。”
这直白的话语他预想中的答案相差甚远,本就羞赧难当的他听言更是面红耳赤,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沉默少顷,随后避过不谈另起话头:“曼姝前世可曾听过这寒剑功法?这个功法何以能邪性至此。”
本是转移曼姝注意力的话语,说到最后竟真的心感疑惑了,不由得转过头来看着曼姝。
而本还想逗一逗他嘴角勾起的曼姝,闻他此言嘴角忽而撇下,静默了会儿。
随后坐直身来一改先前恬静模样,淡然说道:“玄华若是问些旁的,曼姝应是真的不知,倒是问这寒剑功法,曼姝倒是知之甚详。”
玄华并未发觉到他态度的转变,闻言便应声回道:“愿闻其详。”
曼姝意义不明的望了他一眼后,便点了点头开始说了起来:“寒剑功法原先并不是叫这个名字,也未有现在这般半途而废便会废人内府的邪性。”
“它原来的名字叫作沁元心法,并无剑法,练得后也无寒剑功法这般神威,只能让五府清明和身法轻盈,和江湖中随处可见的武学入门修炼心法,无甚差别,唯一可能有的差别就是,它没有外传而已。”
玄华听到这疑惑地打断了他:“那沁元心法为何会变成现在的寒剑功法?还有,曼姝又是如何得知的?”
“只因我前世练过,并见证了它变成寒剑功法的过程。”曼姝依旧平静淡然回道。
“你会武功?!呃……不是,原来曼姝前世是会武功的吗?”玄华忽地惊奇喊道,而后又想到什么似的陡然压低声音直至平稳。
而曼姝却没有对他这番反应表示疑问,只是自顾地摇了摇头道:“这哪算得上会武呢?不过是身子轻盈了些许罢了。”
如此说完便不再解释,继而接着未尽的话语道:“它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不过是有心人借着原本就存在的功法壳子,合着剑法另辟蹊径,致使陶冶五府的功力反噬自身,吞噬人体精气得以功力大成。”
停顿会儿又再度接上:“但第一批被投入修炼改成功法的人,精气被吞噬殆尽后并未能活下来,于是他们又投入百人修炼,几番改进,才有了能流传至今的寒剑功法。”
“曼姝见着了,为何不阻止这般惨景?”玄华知晓他简略的话语中,定是一番人间惨剧,心内难免有些惶惑的再次打断他。
被问到的曼姝还是没有看向他,自顾地望着被微风卷走的青烟,声音有些缥缈地说:“那时的我也只不过是勉强苟活下来而已,又阻止的了谁呢?”
苟活下来?怀攸入了朝堂后便扶摇直上节节高升,谁能让他陷入此番险境,而自己还能一无所知?
想到此玄华倏然问道:“曼姝前世在此事发生时,年岁几何?”
曼姝闻言眉头微颦,瞬息便掩下回道:“不过七岁稚童而已。”
七岁?!他们竟连垂髫稚子都不放过,真是一生枉为人!
他结识怀攸之时,便是怀攸夺得状元魁首之时,他与满朝文武百官一同在父皇询问时才得知的怀攸父母早亡。
但具体是在怀攸年光几许时走的,他确是不知的,现时想来,怀攸父母竟是走得如此之早,才会让怀攸在幼时落入那般险境,死里逃生。
想到此玄华心里盛满心疼与遗憾,心疼他小小年纪便经历这般险情,遗憾自己那时没有早些下界,或是早些探清他所在方位,与他一同降生,他便不会独自一人面对人间险恶了。
但玄华也心知过往之事,已成定局,就算他是凡人认为无所不能的神仙,也不能改变过去,就算是与天同寿的曼姝也不能。
所以他只能怅然若失道:“抱歉。”
他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纷乱想法,只能将心中唯一明确的歉意说出。
曼姝自说起此事便不再看向他的目光,闻言忽地转了过来,玄华恍惚间看到了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瞬间又消失不见。
“玄华说笑了,玄华何错之有要向曼姝致歉呢?这只不过是些过去已久的事情,曼姝都未曾放在心上,玄华还是不要多想了。”曼姝面上浮起微笑,低声劝解道。
在他这番神情话语下,玄华知道自己确是有些激动了,这已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曼姝不似他这般年岁短阅历少,经过那么多岁月磨炼的冥主,拥有不可想象的强大灵魂,怎还会像他这般在乎这些陈年旧事?确是他自己想太多了。
如此想便开口回道:“是玄华逾矩了。”
“……”
曼姝不知他方才沉默中想了什么,听言心知玄华必定又想多了,但看着把目光转开看向水镜的玄华,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若是他知晓玄华方才所想,必定会为自己辩解,外界对他的误解真的太多了,其实自己真的未有外界想的那般成熟世故。
因着他自诞生之时起,便被赋予了建立冥界的使命,便也竭力为此分身乏术的活了几十万年,除了万年前那次仙界论道大会与入世历劫这两次外,如今这只是他第三次出现在外界。
所以他方才也并不是不在乎,而是不知从何说起,毕竟前世也是他漫长一生中,唯一一次感受到多种真实而热切的感情,让他前数十万年宛如木偶一般枯寂的生活,充满了鲜活的色彩。
而现时这些人情世故与社交礼仪,毫不丢脸地说,他都是在人间学来的,所以在他还未与玄华熟识之前,他不愿接待玄华多半也是因此。
在冥界他是至高无上的王,并不用学这些,而外界他也少有接触,并不在乎,唯有对待玄华,他使尽了浑身解数,将在冥界看来的,人间学来的,统统都用上了。
总的来说就是,武力技能点点满的曼姝,对于情感这方面的处理方式其实比起玄华也好不到哪儿去,唯一好得比较明显的一点就是,他学得确实快,比起玄华那榆木脑袋确实是聪明不少。
但他不知道玄华在想什么,所以只能心叹了口气,便动身往他那边靠近了点儿。
停在肩头将将隔两指便能碰到,鼻尖呼出的气息浅浅扑在玄华绾着髻冠而露出光洁脖颈上,若是玄华此时转头两人鼻尖便能擦过的紧密距离里。
看着明明因他动作微微缩瑟了下却又佯装镇定的人,心内暗笑一声低声开口:“未有逾矩之说,若是玄华还想听,曼姝便说给玄华听。”
他能感觉到曼姝温润的呼吸在自己脆弱的脖间拂过,以致让他不知是脖间烫还是脸更烫,低沉悦耳的声音荡漾着钻进了自己耳中,引得耳中瘙痒难耐。
曼姝身上让他魂牵梦绕冷幽香在鼻尖弥漫,他只能强撑着不去想,两人距离近到他转身便能将曼姝拥入怀。
心中默念无数遍清心咒后才看着稍显冷静的平声开口:“曼姝都说了是过往之事,玄华如何还会想听,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好。”曼姝点了点头应声回道也不再开口,保持着这亲密无间的距离,随他一同心不在焉的将目光放在水镜里鸡飞狗跳的场面上,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