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明城马不停蹄地从金芜城赶回新洲郡,不过花了两日光景,到了家门还未见到妻儿便得知了秦溪不能习武的消息,也顾不上休整便转身前往秦府探望义子。
疾速到达盼霜院时,便看到了守在紧闭屋门外眉头紧锁的秦良翰,几步跨上前去便急声问道:“团团还是不肯见人?”
秦良翰闻言扭头见是挚友,眼中涌上一丝欣喜而后瞬息被愁色掩盖,木讷地点了点头道:“嗯,团团得知自己再不能习武,至现时把自己紧闭在屋内不吃不喝已有一日了,我和他娘怎么叫都不肯开。”
“唉。”事情的始末简明城已从蒋向阳处得知了,见此便只能满面愁苦的叹了一声。
两人沉默少顷,简明城又问道:“那两小子呢?团团也不见吗?”
众所周知,自家孩子总是没有别家孩子来的亲的,简明城也不例外,所以简泽与简河连个正经小名都没有,他在向外人介绍时也总是小子小子的叫,完全没有喊秦溪小名来的亲昵。
秦良翰闻言摇了摇头说:“小泽他还是肯见的,陪着他也有大半日了,我这不刚让他回去休息嘛,不能因为团团而将自己功课落下。”
“你这说的什么话?他落下几日功课怎么了?难道功课比团团开心重要吗?”简明城闻言很是不赞同的冒出了三个问句才又说道:“待会我就叫他回来陪着团团,你别拦着。”
秦良翰听言扭头看了他一眼使了个眼色道:“我说你这干爹怎么比我这亲爹还宠他?看你这身轻甲怕是家门都没进就跑来了?”
也不待简明城回他又道:“小泽这么乖巧懂事你不喜欢,反倒是疼团团得不行,现在好了,出点事就把爹娘关在外面不肯见,你这是怀的什么坏心思啊?”
简明城懂了他什么意思便佯装不服气了回道:“谁说我不疼小泽了,那总也有个先后啊,小泽肯定是排在团团后面的,团团这么可爱谁不喜欢。”
说到这不让秦良翰接话便又大声接上:“谁叫你天天只记挂你那公务,未曾多陪团团,所以团团才不肯见你,我这干爹团团肯定是见的。”
言罢便朝紧闭的大门处喊道:“团团是不是?”
静默的屋内并未传来声响,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暗叹口气,又想开口时便听到“吱呀”一声,两人闻声看去,便看见秦溪站在门边,神色郁郁开口道:“你俩就别唱双簧了,每次都这样。”
两个老父亲赶忙走上前去,闻言皆慈爱地笑了笑,还是简明城先笑眯眯的开了口:“哪有什么双簧,这都是真话啊,难道义父不疼团团吗?”
秦良翰则是温声道:“先吃点东西啊,你这都一天没有进食了,你娘都担心死了。”
说完便扭头向院外喊道:“苏叶,给少爷拿些热食来。”
而秦溪则是在简明城又欲开口询问时,突然截断他道:“爹,义父,你们不用劝了,我想通了,学文习武本就不可兼得,而我本就喜欢笔墨居多,如今断了习武的念头也好,考取功名为百姓谋福利也未曾不是件好事,爹不就常教导儿子要以民为本,不忘初心吗?”
他难得在他爹秦良翰面前剖析心迹,如今经过此事竟愿意向秦良翰告知他内心想法,秦良翰闻言面上竟眼眶发热,随即夸张的老泪纵横:“儿啊,你终于懂爹的苦心了。”
简明城见此忍不住背地里翻了个与简河极为相似的白眼,暗想:到老了,这戏还是说来就来啊。
随后脸上堆起笑脸赶忙接上:“那就好那就好,习文多好啊,文静风流,哪像习武的都是些莽夫,当然义父我是例外,但你看你蒋叔他们哪个不是五大三粗的,那两小子以后肯定也是这样,团团才不要像他们那样是不是。”
忙不迭地说了一大串竟也不忘将自己摘出去,秦溪被他这明知是装模作样的傻气逗得忍不住笑了声,随后看着戏不肯停的老爹无奈道:“好了啊,爹,还没完没了了。”
心知过犹不及的秦良翰,闻言立时收住了眼泪,提起宽大袖口随便擦了擦便回道:“呵呵,爹这不是开心嘛。”
秦溪虽面上不耐,但心里还是懂得他们这番夸张表演也是为了安慰他,于是便感激地点了点头道:“孩儿知道,让爹爹们担心了,是孩儿的错。”
秦父见此欣慰地点了点头而后又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简明城则是不知所措的连连回道:“哪有哪有,应该的应该的。”
“……”
秦溪被他这场面话堵得哑口无言,随即又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简明城说完后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面上还未浮现尴尬时便见着笑得停不下来的秦溪。
看见他脸上终于被笑颜冲散了阴郁,简明城面上便浮现出疼爱的神情,暗想:一句窘迫话语便换来团团心情舒展,值。
而秦溪那边则是靠在门框上痛快地笑了好长一会儿才歇下来,仰头看着两面含微笑的亲人又欲开口说了什么时,苏叶就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秦良翰见此便想接过,却被一双小手抢了先,看向秦溪便见他微笑开口道:“爹,你的公务都拖了一天了吧,孩儿没事了,进食就不用爹爹看着了。”
秦良翰沉思少顷便想辩驳,便又听闻秦溪稚幼的声音道:“孩儿还小,在家的时间还会很长,不用争这朝夕,而现时新洲郡需要爹秉公执法的手腕,明察慧眼的百姓,却等不了这么久。”
“好,既然团团都这么说了,那爹就去了。”秦良翰心觉宽慰,抬手胡噜的摸了摸秦溪头,笑着回道。
转身想走时便又听秦溪向简明城道:“还有义父你也是,跋山涉水风尘仆仆的方才到家,不先去见见义母简泽他们,倒是先跑孩儿这来了,虽知义父是关心孩儿,孩儿也很感动,但现时孩儿已然无事,义父您也可以先行回去看看义母了。”
简明城也确是想念妻儿,听言沉默少顷便回道:“好,那义父就先回去看看,顺便帮团团把简泽那小子叫过来。”
在秦溪笑着点了点头后,便转身和停在原地听戏的秦良翰一同迈步出门。
走到院门处时,秦溪便听闻他爹笑着说了声:“哈哈,被赶了吧,还真以为自己要特殊些呢。”
秦溪闻言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心道:这两个老顽童,随后便提着食盒转身进屋。
而被他称为老顽童的两人,在跨出盼霜院后便卸下了面上笑意,沉默地走了一小段路后,才再度叙起话来。
秦良翰一反刚才浮夸的面容声音,面带愁绪低看了眼简明城后,用两人才能听见的低声道:“陛下在重阳节祭祖日传唤你,是发生了什么事?”
简明城闻言也瞟了他一眼,随即慢下脚步,声音微弱:“陛下传召我,与圣旨上所写无异,确是邀我参与皇家家宴。”
秦良翰与简明城一同缓慢向前的脚步,听言忽地停下,神情难掩惶恐,简明城见此也停步在前,秦良翰竭力掩住后便提步走到他身边继而轻声道:“几位皇子都在?”
“既是家宴,皇子何以有不在的道理?”简明城在这沉重气氛中竟还能说笑。
秦良翰闻言瞪了他一眼,简明城才收敛笑意平声回道:“宫宴上连着莲妃怀抱一岁的十一皇子,一个不落。”
“陛下正值壮年,何以至此?”秦良翰面上有些许不解的自问道。
虽知他是自问,但简明城还是回了他,不知是随口一说,还是蓄意提醒:“传言陛下沉迷修仙求道,想来是要一心修道了吧。”
“道听途说的无稽之谈,何以信得?”秦良翰不赞同道。
简明城也不在意,继而轻声道:“可陛下在那场刺客毒杀中遗留下的毒素,可是至今未有药石可医,不祈求虽虚无缥缈,但也有章可循的修道,还能祈求什么呢?”
秦良翰闻言沉默许久,才再度低声接口:“现下西国山河安稳,百姓安居乐业,盛世可不需要什么征远大将军啊。”
简明城闻言也沉默了,秦良翰看了他一眼,眼眸幽邃,幽幽道:“陛下近些年的手腕你也看到了,前朝元老吴相,林太傅,远在西北泸定县的黎王,手上有权势无一例外。”
简明城还是未有开口,他便又再度说道:“你与天子二十多年来的君臣情谊之深,无可置疑。”
“但你也知,兵权可退,民心何以退?而征远大将军之位,是西国五朝前昭高祖时设立,权利与王侯无异,而这新洲郡的兵权,便属你所有,你兵权与民心皆有,为君者,天下为榻,安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
又是一阵沉默。
……
“不过是场家宴,陛下既有退位之心,此前见见老臣也未有不妥吧。”简明城好似不懂他的明示一般,笑笑回道。
秦良翰望着他不达眼底的笑意,摇了摇头便也不再继续,叹道:“但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