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没那么晒的时候,钟叆又跑到小朱的房间来找她玩。
小朱自然很开心有小姐妹的陪伴,可是心里却存了一丝疑虑,她现在可是男人的身份,钟叆不避嫌吗?
没来得及细想,钟叆拉着她去了自己的房间,比小朱的客房自然是宽敞不少,还带了股淡淡的茉莉香。
钟叆拉着小朱准备编鹭鸶的软金丝,一边和她讲一些村里她遇到的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不时,滴溜溜的眼睛向外张望着,似乎在等人。
“小姐。”
一声娇脆的声音吸引了二人的目光,抬头一看,一位穿着蓝底碎花布的少女怯怯的站在门口。
少女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穿着简陋却很整洁。可能是因为见了生人,眼睛局促地盯着地面,双手绞着衣角。
“钟宁,你来了,你的手最巧了,我们一起教小朱编鹭鸶吧,他今天上午让嬷嬷给他打耳洞了呢。”钟叆站起来向钟宁跑去,素衣白裳被屋外的风吹起来,活像一只翻飞的蝴蝶。
钟宁进来时顺便关了门。
细细打量坐在自己对面的钟宁,小翘鼻子,黑亮的眼睛,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靠近眼角的一道疤,有些狰狞,破坏了钟宁那份独有的娴静。
钟宁话少,干起活来丝毫不含糊,手指快速上下移动。稍一闪神,小朱就看漏眼,拿着刚起步的连半成品都不算的金丝,有些尴尬地看着钟叆。
钟叆原本也在看钟宁编金丝,后来感觉到了小朱的目光,抬头看到了拿着只编了几步的不知所措的小朱,低头抿嘴一笑。用手臂轻轻碰了旁边的钟宁,示意她看一看小朱。
钟宁的脸上飞起红霞,嗫嚅着:“不,不好意思,朱公子,没顾上您。”
钟叆伸出她葱白玉指在钟宁的脸上捏了捏,“朱公子不会介意的,不过你得多说几句话,告诉我们到底具体怎么缠才行,不然天黑了也弄不完。”
钟宁点点头,放缓了手速,到了不懂的地方,反复几次直到他们看懂为止。
时间过得飞快,天色向晚,钟叆三人各自做了一对鹭鸶。
钟宁想回去,钟叆非要留她吃饭。钟宁和小朱一样,也是个耳根软的,禁不住人念,最终还是留下呆到吃饭时。
钟叆有了钟宁的陪伴,明显比昨天欢快许多,话也多了起来,叽叽喳喳围着钟宁告诉。钟宁一直侧耳倾听,不时点点头。
小朱和宋天成还有钟枝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饭菜同昨日差不多,水煮青菜,青椒土豆丝,一人一碗黄米饭。
“钟叆和钟宁的关系真的很好啊。”小朱不由自主感叹道。尽管大部分时间是钟叆缠着钟宁在讲个不停,钟宁没有厌烦,反而嘴角会因为她讲的事情或扬起或下沉。
“小叆和钟宁刚开始关系其实不好哩。”钟枝瞥了一眼旁桌的钟叆,小声和小朱讲。
“咦,完全看不出来呢。”
“那我们刚开始关系也不好,现在不也称兄道弟了吗?”宋天成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饭,拿出丝巾擦擦嘴。
“其实我更想要个闺蜜。”小朱小声嘀咕。
“钟宁的疤你看到了吗?就是因为救小叆留下的,从那之后他们的关系才变好的。”钟枝继续小声说着,正想继续说下去时,看到钟流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大步踏进来。
“三叔,事情怎么样了?能成吗?”钟枝赶紧起身迎上去,压低声音,迫不及待地问道。
钟流按按钟枝的肩膀,沉重地摇摇头,“他不答应,还说天亮之前就要把新娘送上山去。”
“这么快?!”钟枝大声喊出来,喊完之后发觉不妥,捂住了嘴巴。
钟枝的父亲起身示意钟流随他先去书房商议。
在二人离开后,钟枝耷拉着一张脸,抬头看了一眼钟叆,欲言又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钟叆没受钟枝刚才那一嗓子的影响,依旧与钟宁说说笑笑。
吃完饭后,钟家冷清了许多。小朱和宋天成回房歇息,却又被哭闹声吵醒。
风声呼号,打开门一看,鹅毛大雪迎面扑来,赶紧又闭上门,添了几件衣服。
“这什么鬼天气?居然下这么大的雪,这是五月可不是十二月,真奇了怪了。”宋天成往身上套了件绸衫,效果明显不佳,喷嚏连住打了十个。
“这鹭村没有我们想得简单。宋甜儿,我有预感可能又要连累你了。”小朱苦着一张脸朝宋天成装可怜。
“你可没少这样说,什么时候不这样了,我觉得我们就可以分开了。说不定啊,你就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宋天成捂着衣服,佝偻着腰,跟在小朱身后去往哭闹声处。
大厅里,密密麻麻站了十几个人。围在中间的是钟叆、钟枝、他们的爹还有钟流。
哭闹的是钟叆,头发散乱,眼睛红肿,完全没了白天得那股风采。
“爹,三叔,我不想去,我不要当山神的新娘。你们帮帮我,一定有别的办法,对吧?”钟叆跪在地上,边抽咽,边拉住钟流的衣角哀求着,我见犹怜。
“这是我们村和山神的约定,当初是他让我们的祖先定居在这里,安家乐业。作为交换,每三十年要在鹭村娶一位新娘,人来由那位大人自己选,我们是无从置喙的。”钟叆的父亲紧握女儿的手,一脸无奈地讲。
“是啊,虽然三叔与白云山的山神大人曾是好友,可在这件事上,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如果我们不答应,在那位大人眼里就是失约。不守信的人是要受到惩罚的。”钟枝扶起妹妹,缓缓说道。
“可是我们每年都要把一半的粮食供奉给大人呀,这就使土地富饶最后也没什么余粮,每年都过得紧巴巴的。”有一个人开口道,看来是村民不满山神也很久了。
“我原本想回来看一眼就走,这个约定在我看来是荒诞的,偏偏那人在这上面死心眼,实在是说不通。他已经发话,让今晚就送新娘上山,如果天亮之前没送到,他会让大雪把整个鹭村掩埋。”钟流腰板站的挺直,拳头紧紧攥着,嘴里却只能说出这样无奈地话。
这话让小朱和宋天成两个旁人听了惊讶,原来钟流的旧友是山神,山神年纪那么大了还要每隔三十年娶一次妻,明明每年给他的供奉就不少了呀。
小朱拨开人群走到钟流面前,问:“那之前的新娘呢?去哪里了?”
“三十年一到,踪影全无。有人说是山神把她们埋到了三十年一遇的大雪里。”旁边的人出声说道,说完旁边的人也开始议论纷纷。
明显,没人想把自己的家人送到山上去,最后下落不明。
“呆在山神的身边,生命力是会比普通人更快流逝的。”钟流做出了他的解释。
“为什么非钟叆不可?”小朱继续提出她的疑问。
“做山神的妻子是要与山神八字匹配的,钟叆和钟宁都是范围内的人,只不过山神最后选了钟叆。”钟流瞥了一眼站在人群中安静的钟宁,说道。
“新娘怎么送上去?”
小朱的话一出,无疑是在默认钟叆新娘的位置已经是无可改变的了,令旁人色变,毕竟主事的人还没下定论呢。
“沐浴之后,穿一身黑底白衣,由六名村民伴行,送至山洞,村民离开,留新娘一人。山神到时候会去看新娘的。”钟流粗略说了一下流程,他也是听他的阿妈说的。
“我可以去吗?作为伴行的一员。”小朱的话一出,把宋天成惊出一身汗,随后扶额。
“从来没有外人伴行,也不知可不可以,你想的话就一起来吧。”钟流沉吟片刻,随即同意。
“那也算我一个吧,我也想看看这山神娶妻到底是个什么名堂。”宋天成在人群外围举手示意道。
钟叆的眼神涣散,已对将要到来的命运不报任何希冀,正欲离开大厅的时候,一个弱弱地声音响起,令她浑身一震。
“请算我一个。”声音是钟宁的。
她?她为什么也要去?她不是应该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吗?
转身望向人群里那个原本畏缩的身影,此时紧咬下唇,努力向她传递着坚定。
最后,确定了随行的六人除了小朱、宋天成、钟宁之外,还有钟流、钟枝和钟叆的嬷嬷。
嬷嬷和钟宁陪钟叆沐浴更衣。钟流和钟枝则是给每个人准备御寒的衣物和干粮。
小朱和宋天成则是在房间里补觉。宋天成睡了一个时辰,醒来后就睡不着了,听着旁边小朱微微的鼾声,甚是羡慕。像她这样心大的可是没几个。
出发的时候天很黑,风弱了下来。雪依旧在下。
钟叆穿了黑色打底的里衣,外面是白色的裙裳,用绣线勾出白色的小花。最外面穿了一件狐绒边的披风 ,这件披风很大,可以把钟叆整个人严丝合缝地罩住。
她从出门开始就一直没有开口讲话。所有人也跟着沉默。这么美的人,本该还有好几年的大好人生可以慢慢享受,却因为祖先的约定而要去同一个山神结婚。命运似乎有些喜欢捉弄人。
小朱和宋天成也都穿上了棉衣,双手交叠,插在袖子里,静静地跟着走。
整支队伍在风雪夜里凭借着两个灯笼微弱摇曳的光,缓缓向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