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被他心心念念的吸血鬼躺在很平坦的床上,或许不应该叫床,那是一个由很多棺材拼成的板。吸血鬼从来不睡人类的那种温柔乡。
August的羽翼不受控制地伸展,末端还在微微地抖。穿腹而过的伤口没有那么简单,何况是秘银之创。
他睡得很不安稳啊。
Edith有些心疼。
他撩了衣袍,坐在床边,看了好久。
久到恍惚过经年。
August突然翻了个身,巨大的骨翼弯折遮住脸。Edith突然觉得头疼,疼痛自心肺而来,在脖颈处像是被催化一样骤然加剧,搅得他的神经一团乱。
August在抖,他浑身都在抖。抽搐的肌肉牵动腹部的伤口,疼痛变本加厉。
两只吸血鬼一直在恶性循环,疼痛反复折磨生理又转战心理。
Edith都快被折磨得没了心智才骤然发觉,是分化。
是分化。
August说提前其实也没有提前多少,Edith这次才是真的提前。
Edith被王妃领回来时,医生测过他的骨龄他比August差了近20。这些时日的身体不适多是旧伤与疲劳的并发症,今天他才意识到,这其中最重要的隐患竟是分化。
Edith踉跄地站起身。
我不能在这待,我得出去,他想。
Edith浑身使不上力气,他感觉自己后颈的腺体在疯狂地跳动,像是要在那巴掌不到的体肤之间建造出一座城。
他连瞬息的力气都没有,勉力捏了个漂浮的法术,脚下踩着一朵云摇摇晃晃地往外飘。
然后他的衣角被拽住了。
Edith回头,看见August的黑翼蜷缩着,低垂着头,长卷发遮住了脸。
那力道像是在深渊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像是在战火的人找到了乌托邦。尖锐的指甲刺破布料,嵌入掌心。
下一秒,Edith看见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的心一下纠起来,不舍得把那块轻飘飘的布料拽出去。
他看见August脖颈上吊着那块石头在发光,发出血红色的光,微微烫红了那块苍白的皮肤。
August还在看着他,还在看着他。Edith越来越怕,怕许多。他所畏惧的一切,没有一项是他有勇气迈过去的。
劲瘦的五指突然发力,拽着披风把Edith往下拖。原本轻飘的漩涡不堪重负的炸掉,然后两人唇齿相交。
巨大的黑翼在不停地扇动,七夕气息流连于口腔之间,信息素自心灵之河不断发酵。
我总算找到你了,August心想。然后他把残存的理智交给了感性,不管不顾的侵略。
我知道你在这,可是我现在才找到。还好,水到渠成,不晚不晚。
“侯爵这些年重理政务,可还适应?”
Talbot把搅着美式的小瓷勺轻轻搭在杯沿,发出“叮”的轻响。瓷质的咖啡杯上画着巨大的十字架,耶稣被绑于其上,凌乱的头发垂至胸前,衣衫褴褛。鲜血淅淅沥沥地滴入燃烧的火焰,难觅踪迹。
Talbot对面,长柄小勺在魔法的驱动下没有灵魂地搅拌咖啡。小小的涡流弥漫着雾气,杯中人的脸色晦暗不明。
“Talbot说得哪里话,国难当头。为国出力自是应当的。”
Talbot从桌子正中的糖罐里夹了块糖放进杯中,夹子浅浅地刮下了一层糖渍。端正的棱角被液体吞没的一瞬间突然想起,在美式中放糖弊大于利,反倒弄巧成拙。但此时糖块已被整个吞没,无法挽救。他端起杯托沿着杯沿抿了一口,又放了下来。
难以入口。
他蓦然皱了下眉,迎上Morris的目光。
Morris自知已经暴露,再瞒也无意义。两人对视良久。
“你我也近600,也算得上位高权重,何必呢?”
吸血鬼嗜苦,方糖在森林境内并不多产,市场销量也不行。久而久之,方糖在森林内和绝迹也没什么区别。
偏偏那糖罐内壁结了一层糖渍,说明使用寿命并不短。
吸血鬼不嗜甜,不代表Otto大陆别的种族也是。
狼人为最,他们最喜在咖啡内放糖。那变态的味觉让他们对加糖的咖啡像永生的血这一观点,深信不疑。
所以。
Morris没有回话。
咖啡还在不断地冒着热气,换不到一句真话。
Morris突然拍桌而起,Talbot眼皮一抖也站了起来。双方动作一致地后空翻,滑步拉开距离。
两人同时召唤魔杖,前冲,权杖相抵。不同的魔法力量针锋相对,绚丽的颜色里眼神都格外明亮。
突然,Morris加重魔力,横扫摆脱,又直冲上去。Talbot刚消化完惯性,一抬头,魔杖直逼面门。
吸血鬼生命再长也不是永生,也不是永远年少。
老了就是老了,浑身的皮肤松垮得像塑料皮。整个人也难以从塑料皮的窒息中活过来,整个人就是在塑料皮中苟延残喘。
插入脑颅的魔杖顶部有一块红宝石,又带出白浊的粘稠液体,血浆自创口奔涌而出。权杖落地,难以支持的身体倒下。
胜者即是正义,败者不过而已。
Rex刚处理完狼人的趁火打劫打劫,到了召回的命令,他一刻也不耽搁,当即飞了回去。然后在路途上,他闻到了只有吸血鬼王室的血才有的味道。
那是一种诱人至死的贪婪的味道,然后他看到了一具尸体,一具新鲜的尸体。
远处的黑影在不断地逃窜,生理上他害怕日光,心理上他连月光都感到畏惧。
Rex两指抹了抹沾着血的土,看着凌乱的周围,若有所思。
这具尸体是那个傻子的父亲。
他残忍地想着,死了也是一件好事啊,不必上战场,也不必去对付政治上的拉帮结派。
可是不经历折磨有什么意义呢?Rex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他会疯的。他自己变态的自我生存法则不能撼动,因为想要活着。
Rex收起情绪,被尸体下了个法术,收进徽章戒指里带走了。
Knox刚把《奥德赛》看完,书页还未合上,就听到了消息。
有些人,身为子女,日常也不会想到生老病死。可是,转瞬之间那个人就溺死在冥河里,刹那间,也难以平复。
久远的圣歌随着旷远的声音传遍整片森林,月亮被云层遮住,光亮却刺破朦胧的云,照在黑棺之上。
“Talbot侯爵,吸血鬼之森的前首席长老,August公爵和Edith公爵的老师。于月夜下死于遭狼人偷袭,死于无名之地。”
那个一向严厉的人面目可怖地躺在淤泥里,巨大的羽翼被折到变形。致命的伤口贯穿头颅,眼眸里映着下弦月,权杖被折断穿腹而过。远处的狼嚎像是胜利者的号角。
那么多的睫毛救不住一滴水,让它摇摇欲坠在尾端,又因为不堪重负而坠落。最终自鼻梁边滑落至下颚,经过短暂停留就落在地上。Knox最终扛不住,泪珠像雨滴滂沱而下。他自始至终都不是一个成熟的吸血鬼,他对政治敏感却不上心,他最终配不上这个爵位。
外面的吸血鬼还在在歌功颂德,最后的最后他将给棺材里的人只有死才能得到的名讳。
Rex看着棺材上的玫瑰出神,听写暗室里的哭声。
他在想,以后他的棺材上也有死亡的黑玫瑰时,有人给他哭吗?
应该没有吧。
Rex自嘲地扯扯嘴角,上扬的面部肌肉被冰冷的面具压下。
他最终不舍得把话说死,再怎么说他也是有无数没胆的追求者。
哦,有一个。
那人在暗室里哭得惊天动地,以为外面没人听见,可他把自己说的话忘在了身后。
我是森盟里最强悍的将军啊。
Rex除了在战场上,只要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想到这儿又想起来那奇怪的土。
现场凌乱却毫无章法,想象不出战斗的痕迹。鲜血周围有散,但就是因为散才不够自然。尸体所在之处,血液是聚集式地下渗。致命创伤明显是狼爪,但是战场上的狼爪创伤并不一样,显得太过刻意。
暗室里面的吸血鬼似乎到了情绪激动处,嚎得更加撕心裂肺。
他父亲对他他很重要吗?
啊,父亲啊,很重要吧。
很重要吗?
是他的父亲才重要,其他无所谓啊!
Rex七拐弯八拐弯,循着声音找到暗室的大概位置,试了几个机关,总算打开了。
还在哭的人惊慌地转身,连眼泪都没来得及擦。
那个带笑的眼睛也会充满哀伤啊!
Rex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双眼睛,里面还会有什么呢?
“你来做什么?”
“Talbot侯爵可能不是被狼人杀死的。”
Knox一把把眼泪擦的干干净净,尖锐的指甲划破了一小块皮肤。
“什么?”
Rex上前,抹掉那段划痕上渗出的小血珠,把自己的推断言简意赅地说了。
Knox一下子反应过来,“是Morris,是他。”
“一定是他!”
Knox跌跌撞撞地跑出暗室,掐了最快的法术瞬移到Morris封地的城堡。
Rex迟钝地低头看了眼被推的腹部,皱了下眉,顺着法术的痕迹追了上去。
几天后,Rex一直在想,这个时候自己为什么要追上去?甚至后悔,迈出了那个步子,捏了那个法术。
这是吸血鬼之森,August继位以来最不平静的一个夜晚。无边的战火之邻,有心灵的偷窃者在放肆。肃穆的黑色教堂,有藏匿者在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