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李熠,好久不见啊。

已至深夜,明月高挂,佛堂内光线昏暗,长明灯的火光明明灭灭。
一阵风起,烛光轻曳,熹微阑珊。
古朴庄重的佛前静静地跪了一个女子,黑暗掩映了她的容貌,仅有那袭红衣在丝丝缕缕的月光照射下,还能辨得清楚。
她望着面前的佛像,虔诚地磕了三个头,最后直起身子,慢慢出了佛堂。
清风四溢,空无一人的佛堂似乎还回荡着那女子最后留下的一句话。
“佛祖啊,愿你保佑来世的他安稳顺遂,永世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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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忘了我。”
只此一梦,烟雨朦胧。
夜色如漆,半盏夜色印着萤光微凉,明明灭灭,微风敲打窗栏,细细密密的往房里涌。
叶晚秋从床边坐起,只着一件里衣,走到小桌上,轻抬起手给自己沏茶。
雨霁新茶,茶叶在上好的白瓷杯里翻滚,漾起一缕缕青绿色的纹路,几经沉浮,慢慢地沉静在杯盅中,茶香袅袅似雾气腾腾传出,淡淡萦绕。
她的眉目舒展了几分,轻呷了一口。
第六年了,忆起他的第六年了。
她的目光有些迷离,微微发愣,嘴里不住的呢喃些什么,最终又辗转回到榻上,沉沉睡去。
雨后天晴,云销雨霁,空气中还带有清新的润气,混合着泥土中氤氲着的淡淡飞花的香气。
春和推开门进来,走到她的床边:“小姐,你醒了,昨晚这雨了下的可是真久呢,今早才停。”
叶晚秋慢慢地从床榻上坐起,淡淡应一声:“梳洗吧。”
“好的,小姐。”
莞尔,叶晚秋掀起素色的木帘走出。
知夏端着早饭进来,“小姐今日可有什么安排?”
叶晚秋正坐在木凳上,梳妆台上铜镜昏黄,隐隐约约映出一个姣好的女子的面容,眉如远山,眼睛似圆润的杏子,眼尾微微上挑,鼻梁上有一颗细细浅浅的红痣,嘴唇纤薄红润,唇峰诱人,肤如凝脂,神情娴静。
她的长发随意地挽起,露出雪白如玉的长颈。
“去药房看看。”
“好的,小姐。”知夏应声。
长青街是京城不算繁华,车马较少的一条街道,倒也是商铺林立,人烟浩渺。
穿着素白色上衣,下着藕粉色云裙的姑娘举步走进了街道不起眼角落的一间铺子,古朴的木匾上嵌刻三个大字——凤仙堂。
柜上的人看见来人,立马走了出来,鞠了一礼:“小姐。”
“嗯。”叶晚秋淡淡地应了一声,又转头看向后面的弄堂,“冯夷,昨夜大雨,那些易潮药草可有损耗?”
“回禀小姐,处理及时,并没有。”冯夷赶紧道。
“那就好。”叶晚秋点了点头,又问:“之前说的那几味药草可有消息?”
冯夷摇了摇头:“药商那里都说如今已经断货了,也已经派伙计按照小姐所说的地方去寻,暂无发现,如今过了春雨一场,想来不久便有消息了,小姐放心,寻到我会让人通知小姐。”
叶晚秋简单应了一声,“你忙吧,我去后院看看药草。”
“好的,小姐。”
春和跟着叶晚秋进去,问她:“小姐可说的是之前那几味珍稀的药材。”
“嗯,药房里一直缺失这几味,在外打听也没有,应当要早点补上的。”叶晚秋眉心微动,抿了抿唇说。
知夏回:“这几味药材本就不好寻,小姐也不用太过担心,稍稍放宽心。”
“嗯。”
叶晚秋缓步走到后院,空气中一股浓郁的药草味袭来,她的神色倏忽间舒缓了不少。
雨后天晴,草木清华,杂草已经开始成群的冒出来了,突兀在其中。
春和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有些气鼓鼓地说:“冯夷在做什么,没派人打理吗?”
“春和,不得胡说。”叶晚秋微哂道。
春和努了努嘴,不再说话。
叶晚秋走上前,蹲下了身子细细看着手中的药草,侧身知会了一声知夏:“去给我拿把铲子来。”
知夏顿了顿,踌躇着问:“小姐可要亲自动手?”
“嗯,去吧。”叶晚秋不甚在意回。
“好的。”
知夏离开后,叶晚秋温声唤了春荷:“春和,你过来。”
春和摞着步子上前,敛下刚才的不愉快:“怎么了小姐?”
“等会儿你跟知夏把这两处的玉竹给摘了,刚好雨过天晴,适合采撷,像往常一样即可。”
她伸出柔润的手指,指了指一处位置。
“好的,小姐。”
说完,叶晚秋又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这个丫鬟,缓缓开口:“最近药房忙,还要找药材、制药,人手不够,冯夷一时疏忽也是难免的。”
春和见她在给自己解释,心里的那口气也舒了下来,她本来也是怕自家小姐为药房的事操心,应道:“奴婢知道了。”
知夏拿着铲子和篓子回来时,冯夷也忐忑地跟在后面,心神不宁。
看她蹲在那里,眉心微蹙,专注地看着堂中的药草时,他扶了扶额,立马上前,恭恭敬敬地说,语气里还有一丝慌乱:“小姐,这种事我来就行……”
叶晚秋接过知夏递来的铲子,又吩咐两人去采药,漫不经心道:“没事,你去忙。”
看她没有生气的样子,冯夷那颗悬在嗓子眼儿的心稍稍放了下去:“好的小姐,有事您叫我就成。”
“嗯,去吧。”
冯夷最后看了一眼,乖乖地退下了。
叶晚秋是礼部侍郎的女儿,哥哥在宫中做太子的老师,父亲母亲兄长待她宠爱有佳,不求她有多大作为,只希望她过得自在快乐就好。
她十岁那年,生了场大病,后来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治好,病好后便要跟当时治好她的先生学习岐黄之术。
她求着自己的父亲母亲,最后都依了她去,碰巧她有天赋,悟性又高,学的很快。
她自己想要施展医术,被自己的父亲严词拒绝了,她是大臣之女,是不宜抛头露面的,便作罢了。
后面在沈砚的帮助下,寻了一处地方,开了这么一间药房,找了人来经营着,她时不时来看看,倒也乐的自在。
时间一晃就过了两个时辰,叶晚秋清理完了杂草,理了一下鞋面上的碎土,嘱咐了冯夷两句,便带着丫鬟离开了。
“小姐可想去街上逛逛?”她们刚走出药房,春和兴致勃勃地问,眼神希冀。
叶晚秋听出了她的话外音。
转头笑了笑:“你想去呀?”
见她听出了自己的心思,春和的小嘴微微嘟起,秀气的脸蛋开始泛红,掩饰道:“小姐你打趣我了。”
知夏和她对视一笑,她看着春和说:“去吧,毕竟我也有好些日子没出门了,你俩都闷了吧。”
春和这下高兴了,但她没有表现出来:“没有没有,小姐说笑了。”
叶晚秋淡淡一笑,白净的小脸似生动了起来:“走吧。”
“好。”
刚走回正街上,熙熙攘攘的人都匆忙地往着一个方向赶,喧嚷又热闹。
春和眼尖地拉了一个人问:“这位姑娘,你们为什么都这么着急赶着往前面走啊?”
这位姑娘情绪似有些激动,面带惊讶地看着她们,飞快地说:“你们不知道吗?李将军今天班师回朝了,大家赶着去看呢。”
说完,她挣脱了春和的手,眨眼间不见了人影。
春和转头看向叶晚秋,神情里有欣喜:“小姐可要去看看?”
“既然都出来了,自当看看的,走吧。”叶晚秋嘴角含着一抹微笑说。
他们便随着人群走在后面,叶晚秋近日潜心在家钻研医术,倒是不知道这个消息。
半晌后,大批兵马的声音在街上响起,整齐划一,春和忽然在旁边说着什么,闹市喧哗,她没有听清,瞥开视线凑近去问她:“你说什么?”
春和见她转过头来问她,脸颊绯红,不好意思地说:“小姐……那个最前方坐在马上的人长得真好看……”
“是吗?”她好笑着问,便顺着她的话侧过身抬眸看去。
惊鸿一瞥,她却顿时愣住,脸色倏忽一变,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攥住,呼吸开始紊乱。
她揉了揉当下瞬间微微泛红的眼眶,再去看那马上那衣袂飘飘的人。
黑色的袍子在空中飞扬,玄色的披风绣着几朵半开的花,氤氲着的金丝勾勒着其中的华丽,身上的甲胄未卸,眸光随意地扫向四周,笔直的身躯傲然挺立,几分淡然不羁,几分桀骜不驯。
唯有那双眼睛像是看透了一切是非一般,漆黑森邃,目光流转间,眉宇好似柔和了几分,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叶晚秋的脸上有一丝酸涩的微笑,眼角却有一滴晶莹的泪水滴落下来,就那么看着那人。
李熠,好久不见啊。
她的眼眶微红,素净的脸庞上的泪滴逐渐分明,在一众欢声笑语中,她却显得很是突兀。
那双透澈的眼睛里,此刻流露出浓郁的悲恸,恍然之间,又生出丝丝喜悦,那是喜极而泣的欢喜。
就像阴霾散去,天光透明一般,晴朗当空,风光霁月。
知夏看见自己小姐的这般反应,立马惊慌起来,唤:“小姐,你怎么了?”
叶晚秋的脸还泛着一丝卡白,脸上的泪花还未干涸,春和听到声音,也连忙地反应过来,焦急问:“小姐,可是有哪儿不舒服?”
叶晚秋再看了一眼那已经逐渐远去的身影,闭了闭眼,努力地收敛起自己不经控制透露出来的情绪,面色恢复清明一片。
“走吧,我没事。”她淡声说。
春和和知夏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疑惑,但终究是什么都不敢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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