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从文心虚地不再看她,她保持平易近人,缓缓地说:“你慢慢还,你欠我的我会算出来给你个数,一文都不能少,否则我可以帮你跟爹爹求情,也可以随便在一个时候去跟爹爹细细说说你以前干的事儿,你以前做过的事儿我都还替你记着呢……”
她的声音轻飘飘地进了叶从文的耳朵里,他的身形不稳地颤了颤,摸了摸额头尚未存在的汗,想到叶相仪知道他干的那些事儿之后的家法处置,他的屁股倏地有些隐隐作痛。
咬了咬牙,他面色虚弱地看着她,终是无可奈何地妥协说:“我答应你。”
叶晚秋狡黠一笑,目光亮了亮,利落地答应:“好,我可以帮你去跟爹求情。”
叶从文当下舒了一口气,眼神有却些空,像是整个人都失了魂儿一般。
叶晚秋淡定地坐在了凳子上,把手中的簪子放在一边,看着他,语气轻嗔:“说吧,你怎么把爹的宝贝花瓶给打碎的?”
“去爹书房取书时碰到了,就碎了。”
“就这样?”她明显不太相信。
叶从文挑眉,不悦地辩驳:“你以为呢?”
叶晚秋默了默,突然认真地看着他,眉眼生动:“哥,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叶从文也正了正色:“什么问题?”
“我在想,皇上是怎么看上你给太子当老师的。”
叶从文这下彻底地坐不住了:“晚秋,你竟然这么堂而皇之的质疑你哥。”
叶晚秋委婉一笑,那笑容着实有些意味深长。
他觉得这里待不下去了,忿忿地打算离开,叶晚秋叫住他:“等等。”
叶从文面色有些不佳,被自己妹妹怀疑了的不佳,不高兴道:“还有什么事?”
“沈砚送我了几坛桃花露,你抱一坛回去吧。”
“没想到你还想到了你哥我啊。”叶从文心本来就大的很,这下脸色顿时从阴雨转晴,也丝毫不在意她刚才说的话了。
“别想多了,喝不完而已,他本来就是准备的多人份的,我还要给爹娘送去。”
叶从文的手僵在空气中,想怒而不敢言,他心里着实苦涩,恹恹道:“哦。”
“沈砚为什么突然被召去了柳州?”
“你是在问我?”叶从文现在已经没有一丝心情,他觉得自家妹妹真的太无情了,那么伤害了他,居然还这么若无其事地问他。
叶晚秋淡淡笑了,幽幽道:“不,我是在问猪。”
那天之后的叶从文不但心里上收到了自己妹妹的重创,身体上也没能幸免于难。
叶晚秋特别为了求了情,但也没免去叶相仪失去了宝贝花瓶的心痛,可谓身心俱痛。
不过叶晚秋毫不在意,还敷衍地关心了一下,顺便提醒他记得还钱。
叶从文:“……”
沈砚第二日便去了柳州,叶晚秋正计划着隔日去药房看看,前几日药房刚刚新到了一批药材,她想去看看质量。
叶晚秋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医书,春和推开门进来:“小姐,左相府二小姐求见。”
叶晚秋回神,赶紧道:“快请她进来吧。”
很快,孙清怡就进来了,叶晚秋已经收了书在门口等她,笑着上前道:“你怎么来了?”
“我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朋友,刚好想找你说说话,就来了,没打扰到你吧?”
“不会,我反正也闲来无事。”
叶晚秋迎她进了屋子,正打算为她添茶,又顿了顿,唤着春和。
“怎么啦,小姐。”春和赶紧进来。
“去换一壶茶来。”
“好的,小姐。”春和连忙拿走桌上的茶盅告退。
叶晚秋转头对她说:“我平时喝的茶挺苦的,想来你应该喝不惯。”
“是吗?苦茶回甘,可是回味无穷啊。”
叶晚秋淡淡笑着。
“看到你的脸都好全了,真好。”
“还得多谢你。”
窗外树枝轻摇,房内氤氲着的融融气息逐渐弥漫。
“晚秋,你是我第一次遇见就想要跟你交心的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孙清怡看着她说。
叶晚秋坦承地摇了摇头,她确实不知,当时还有些意外,以为她想跟自己做朋友不过随口一提,但后面才知道她是认了真。
她开始漫不经心地说起来。
“我母亲身份低微,生下我后就去世了,相府的日子不好过,爹爹又忙于朝事,无暇顾及我。后来他又取了两个妾,根本都不记得她还有我这个女儿,我从小也便受到了排挤,也只有哥哥还总是照顾我。”
孙清怡慢慢地叙述,叶晚秋安静地听着,就着春和刚递上的茶,给她斟了茶。
“长到一定年纪时,爹爹突然找到我谈话了,那一刻我以为他终于还记得他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直到她带我进宫见了贵妃,那一天之后,我就彻底明白,原来我的身份就是一颗棋子,已入棋盘,任人摆布。”
她平静地喝了口水,目光如一汪平静的秋水,无波无澜。
“那之后,随之而来的,我被安排过两次亲事,最后都因为我不愿意然后无疾而终,而我何尝不知我这颗棋已经不听话,有些碍眼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再把目光放在我身上,在相府的日子也愈发变得冷落,除了哥哥,无人问津,但至少还能过点清闲的日子。”
“直到那天——”她似乎是思索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贵妃又召我入宫,坐在马车上看着宫门越来越近时,我便知道,这颗棋子他们终究还是想继续用下去。”
“而这次的目标,是李熠。”
叶晚秋蓦然一怔,孙清怡没有注意到,继续说:“这次,我依旧拒绝了。贵妃也终于不再是=放任我了,她要让我知道忤逆的代价。”
“所以,你的脸,是因为贵妃吗?”叶晚秋眉心微蹙,斟酌着开口。
“没错,她找人刺伤了我的脸,不过就想给我一个教训,让我知道,一个女子如果失去了容貌,便注定再也抬不起头。”
她嗤笑着。
“他们想让你做什么,对李熠?”终是自己在意的人,她还是没忍住问了出口。
“想让我嫁给李熠。”她淡淡道。
叶晚秋怵地一惊。
“如今李熠正得皇上器重,他们不过就是想用我去为他们获得更多的权势罢了,如若嫁到了将府,他们的目的自然便是达到了。”
她讥笑一声,“贵妃想借着太后娘娘寿宴,趁着机会找皇上赐婚,而后再不动声色地提到我。”
“只不过我不听话而已,他们——也把李熠想的太简单。”
她说完,又转头笑着看向她:“你从未接触过这些事吧?”
叶晚秋点了点头。
“你的爹娘还有从文哥把你保护的很好,因为他们看透了阴暗与复杂,看透了攻于心机,苟延残喘……”
“而我之所以说想跟你交心,也正是因为看见你的第一眼时,你的眼睛打动了我,澄澈明净,没有看到任何杂质,就像完全没有沾染上是非的清灵,看起来让人很舒服,”她的声音愈发放得很轻,呢喃道,“也羡慕。”
她说完,叶晚秋久久地没有回神,孙清怡似乎并不惊讶,缓缓说:“晚秋,我自私了,你别怪我告诉你这些。”
叶晚秋抬眸看着她,笑了:“我不怪你,你我是朋友。”
看着她真心又纯粹的笑容,孙清怡觉得心上有什么东西轻轻敲打着,意识有些恍惚。
在她兀自迷蒙出神的片刻,叶晚秋的声音唤回了她。
“清怡,人不可总是被眼前的是非牵扯桎梏,惶惶终日。”
叶晚秋神情变得平静,慢慢说。
孙清怡有些苦笑地摇了摇头:“晚秋,你不明白。”
叶晚秋平淡地笑了笑,未再言语。
她话已至此,无须多言,剩下的就只有看她自己怎么想,怎么做。
万般皆苦,必先自渡。
她用了一世来想通这个道理。
她也曾深陷泥潭,无法自拔过,那时候有人告诉她要向前看,而她最后却终究选择了妥协,从此便步入了深渊,万劫不复。
孙清怡走了,叶晚秋有些困乏,回到了榻上小憩。
她平静无波的心湖早已因她的话有所波动,漾起了一圈一圈涟漪,不住地盘旋回绕。
“李熠,你可曾也为自己的如今的生活而感到失望过?”在意识开始朦胧时,她喃喃自语道。
此时的将军府,李熠笔直地站在母亲洛瑛的床边,一旁的大夫来去又匆匆,他的眼神冷凛,薄唇紧抿,刚从外面回来的景明飞快地进来。
“回禀大人,司徒大夫如今不在京城,已经出游去了。”
“去了何地?”
“不知,据属下调查,司徒大夫每年到这个时候都会出游,去往何处不得而知。”
“还查到其他的吗?”
景明继续道:“据他邻居所说,司徒大夫有一个经常去的药房,听说这个药房掌柜是他曾经的小厮,跟司徒大夫的关系很不错。”
“去了吗?”
“去了,但是……”景明面色有些不自然。
“但是什么?”他眉心微蹙,言语都透露出一丝冷意。
“什么都没问到,还请大人责罚。”
李熠闻言,神情波澜不惊,语气微沉:“我亲自去一趟。”
“景昭。”他唤了一声。
门口的人立马进来:“大人有何吩咐?”
李熠眼帘轻抬,看着床上睡得安详的人,转身低声吩咐道:“你在这儿看好夫人,有什么事立马通知我。”
“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