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仙堂。
冯夷正在楼上忙活着收拣药材,门被重重地敲响,他有些不耐烦,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被打扰了,沉着嗓子问:“什么事?”
“掌柜,有人要见你,你还是赶紧出来吧。”小厮的声音有些急促。
他扶了扶额,推开门出去,面色沉闷:“什么人?”
“是我。”一道低沉有力的男声传来。
小厮慌忙地走到一边,一袭墨袍的人定定地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棱角分明的轮廓无不透露出一股冷意,冯夷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知这位公子有什么事?”他走上前,礼貌地开口。
李熠微抬了抬眼,言简意赅:“我想知道司徒大夫的下落。”
又是这个问题,他越发古怪,今天都被问到了两次,他没什么情绪道:“不好意思,司徒大夫出游去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公子如果有事,另寻他处吧。”
“将军府,李熠。”他悠悠地开口,语气越发冰冷,眼神不屑:“你考虑一下老实交代,我可以当刚才的话没听到,否则后果你可能承担不起。”
他的眼神太过锐利,冯夷的后背已经被惊出了满背的冷汗,颤颤巍巍地鞠礼:“不知李大人登临,还望大人恕罪。”
未等李熠重新开口,他已经识趣,瑟瑟地开口:“不知大人到底有何事找司徒大夫,我着实不知道他的下落,不过我可以尽力给大人想办法。”
“我需要他帮我治人。”
冯夷内心开始不受控制的嘀嘀咕咕,他一个将军,要什么大夫找不到,虽然他自是知道司徒佑医术了得,但也不一定非得这么急着找他吧。
不过小命当紧,他面上自是恭敬肃穆地看着他,不敢流露出任何情绪。
“这……很急吗,一定要急着找他?”冯夷踌躇了一会儿,试探着问出口。
“嗯。还请冯掌柜自行衡量一下轻重。”李熠难得的解释了一下。
面前人的眼神太过凌厉,冯夷的心陡然的悬在了嗓子眼儿。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已经茂密丛生的冷汗,胆战心惊。
他强给自己打了定心剂,沉默了少顷,面色有些纠结难辨,随后恭谨道:“大人如果真的很急,我可以跟大人说一个人,这是司徒大夫曾经交代过的,如果真有很急着找他的病人,他又不在,就可以去找她。”
李熠终于抬了抬眸,沉沉道:“说。”
“叶府小姐叶晚秋,她是司徒大夫唯一的徒弟。”
李熠听他说完就走了,冯夷终于解脱般的松了口气,不知道他会不会找叶晚秋,他忙先派人前去通知一声。
景明正等在门口,见他出来,迅速地走上前:“大人,接下来怎么做?”
“去叶府。”
“为何?”
他的神色凛凛,淡淡道:“走吧,去了你就知道了。”
叶府。
沉沉睡了一觉的叶晚秋从床榻上起来,坐到了桌子上喝了口茶,茶水依旧还是孙清怡来时泡的那一壶。
送走孙清怡后她就睡了过去,想来春和她们为了不吵醒她,还没来得及重新换上。
她淡淡抿了一口,便放在了一边,眼神惺忪地落在窗棂上,兀自醒神。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春和正在低声在说:“小姐正在睡觉还没醒呢。”
“那可怎么办,人家有急事找呢。”
她若有若无地听到了这么一句,便起身开了门,面前低声交谈的人蓦地回过了头来:“小姐,你醒了啊?”
“嗯,我听到你们在说有人找我?”
她还有些纳闷,今天是怎么了,赶巧都来找她了。
刚才跟春和说话的人便是林覃,他连忙走上前:“小姐,李熠将军身边侍卫前来找你,说将军有急事要找你。”
叶晚秋的心神猛地一晃。
他找自己干什么?
“叶小姐,打扰了。”景明见来人走出来,毕恭毕敬地上前说。
叶晚秋淡淡地点了点头,眼眸不受控制地却向他身后站着的清冷的身影看了过去,就那么,他撞入了她的眼里。
他的目光如同一壶陈酿的美酒,平静无波,几许淡漠,几许孤高。在景明说完话后,他已经走上前,礼貌地弯了弯腰,语调带上了鲜少有的认真与郑重,说:“叶小姐,我想请你去看看我的母亲。”
“为何?”她努力压下心中不知其的心悸,镇定地问。
身前的人还未开口,药房来的小厮却急匆匆地走上前,似乎是被眼前的情形惊了一下,然后赶紧对一边的春和说着什么,春和边听着,视线下意识看着这边。
叶晚秋以为药房有什么急事,也凝神看了过去,春和知晓后上前耳语了几句。
她听完,顿时有些错愕,看向旁边安然站着的人,眼神也带上了凝重,连忙道:“小厮都跟我说了,我们先去看你母亲吧。”
他极淡地点了一下头,不再多语。
吩咐完春和去拿来自己的药箱后,叶晚秋就立马上了已经备好的马车,心神惴惴。
她刚坐定,脸颊就有衣袂带起的风轻轻刮过,刹那间对面已经坐上了一个人。
她的心悄然间也被轻轻带起,狭小的马车里,寂静无声,似乎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可以听见。
看着两人之间隔着的距离,以及他放在车窗外的目光,她惦念着正事,酝酿了一下开口问:“那个,方便告诉我一下你母亲的情况吗?我想你着急找我师父,一定很要紧。”
李熠闻声终于收回了视线,转头看了看她,面面相觑,眸色清淡道:“抱歉,她的情况有些复杂,你可能亲自去了才能知道。”
叶晚秋下意识有些惊诧,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但看着他明显带着淡淡忧虑的神情,她心领神会,不再多问。
沉默片刻,她的面上带上了一缕清浅宽慰的笑意,还记着他刚才的话:“你不用说抱歉,本就没多大的关系。”
李熠抬眸看了她一眼,便随意地移开了视线。
马车缓缓地停在了将军府,李熠先下了马车,叶晚秋正了正神,紧随其后。
刚落地,刚下车的人安静地矗立在马车旁边,她下意识怔了怔,似乎是见到她下来,即刻便举步上前走去。
叶晚秋也没再多想其他的,跟着他的步伐往前走去,唯恐耽搁。
他的步伐很稳但也很快,她只能尽量无声地小跑跟上,未等她盯着他的背影小跑几步,他似乎是顿了顿,背影倏忽间就到了她的眼前,接着她便不用小跑就能跟上了他的步子了,她丝毫未觉察到。
来不及思考他刻意放缓了速度,她的神色严肃,只在心里不断地揣测着等会儿会遇到的情况,关于他母亲的。整个将军府都十分安静,三人的脚步匆匆踏地的声音回响,叶晚秋很快就来到了一处厢房,李熠推开了门。
进门前,叶晚秋下意识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瞳墨黑,未束起的细碎乌发妥帖的垂在背后,身影如青松般挺立。
似乎是察觉到她停留视线,李熠抬眼看了过来,叶晚秋略显慌乱地收了视线往里走。
里屋的床榻上躺着一个人,睡得安详,她的脚步下意识放的很轻,缓慢提着药箱走近。
李熠也站到了她的身边。
“这就是夫人吗?”
“嗯。”
她凝神先观了观面相,然后再把脉。
顷刻间,她的表情忽地变得有些愕然与震惊,眉心蹙着,眼神带上了一丝沉重。
李熠在旁边默不作声,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无意识地捻着床头帘子尾端的细穗,神色黯淡。
半晌后,叶晚秋终于像是下了决心般,启唇道:“心梗?”
李熠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点了点头。
叶晚秋又陷入沉思,缓了缓,自顾自地说:“病证是心梗,但病因好像……”
她的表情写满了浓烈的专注与严肃,再不见任何轻松。
“夫人的脉象太微弱了……”她考虑到他还在旁边,没有断然开口,近乎呢喃道。
“我知道。”他的声音淡淡,辨不出情绪。
叶晚秋面色怔然地看着他,眉头紧锁,略显迟疑:“我……有些不确定。”
“出来吧,我告诉你。李熠说。
她懵懵地跟着他出了门,支走了下人,他们站在洛瑛的房门口,李熠一时半晌没有说话,叶晚秋的心情也并不好,安安静静地等着他。
他眼眸幽远的看着院中的垂柳,缓了缓,沉声说道:“我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父亲去世后更是受了重大的打击,变得更加虚弱……”
“看了很多大夫,但她的病情只能控制,我想你刚才也已经诊出来了,只是不好说。”
他的语气有些冷淡,叶晚秋低垂着眸子,内心有些动容与酸涩,点了点头。
“司徒大夫是父亲生前的好友,母亲的病便是司徒大夫一直在看,后来父亲走后,母亲一直不愿看大夫,而我当时在外对抗北狄。直到今天,她突然昏倒,我才知道。”
他平静的眼神有些空洞无光,她从未见过他这般。
她知道,此刻的他其实很脆弱,父亲离逝,母亲重病不起,但他选择藏匿起所有的情绪,驻起了一层厚重的外衣,变得如今这般波澜不惊,冷漠又淡然。
“叶小姐,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可以用心救治我的母亲,因为你是司徒大夫的唯一徒弟,我选择相信你。”
叶晚秋肩膀怵地一抖,愣了片刻。
在他转身之际,她猛地出口:“我会尽力的。”
虽然知道只是因为师父的关系,他才选择相信她,但她早已下了决心,医者仁心,济世救人,她自会倾尽全力。
他淡淡地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又恢复了凉薄。叶晚秋也没有在意,重新回到房间径自忙活着,眉眼沉静,神情温肃。
厢房内一片沉寂,外面还有稀疏的脚步声轻轻响起,她低眉认真专注地写着方子,回过头来时,已经不见他的身影了。
收起方子拿在手里,叶晚秋走到门口时,景明正等在门口,见她出来,忙上前道:“皇上临时有事找大人,大人出去了。”
叶晚秋平淡地点了点头,递出手中拿着的方子:“你去按上面这房子去抓药吧。”
“好的,叶小姐。”
景明走后,叶晚秋默默地直接坐在了身后的台阶上,一旁的景昭倏地眨了眨眼,有些莫名。
她全然不在意,撑着手肘,盯着对面枝繁叶茂的青柳,思绪慢慢飘远。
她本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如今心里的复杂情绪却压的她有些喘不气来。
微风吹动树影摇晃,斑驳的光影婆娑地洒在她的身上、脸上,如圆玉般白嫩的脸庞被光照射的愈发透亮,明澈,而她的脸上此刻却晕染着浓郁的愁绪,眼神迷濛,似雾气缠绕,虚无缥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