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夏天,秘密

第四章
雪谷的庭院,青砖铺地,一方长长的葡萄藤架从东到西延伸,洒下斑驳阴凉。
白缘乃是六翼极乐鸟,较之她头上这只乱飞乱扑,兴奋到不行的小极乐鸟,力量、心性与段位都不知高出几许。
她冷峻无情地叩叩桌子:“飞下来。”
小极乐鸟理也不理,从她发梢间低飞而过,它飞得实在太低了,爪子不甚勾到了白缘的发丝,它自己倒是勉强脱身一飞冲天,可惜了白缘梳了半天的头发霎时倾坠,变得梅超风一般发丝飞扬了。
“哎,你这……”白缘怒而起身,刚想骂它一声“死孩子”,一提到这个“死”字,就想起它刚死里逃生,便再也骂不出来,悻悻坐下,重理头发。
昨夜,小极乐鸟幻形成功,雾隐和挽袖比她还高兴,对小极乐鸟又亲又摸,折腾了半宿,白缘本来以为它会精力不足乏上一两日,现在一看算是她白担心了。
她对镜梳妆,小极乐鸟又从她头顶上飞过,一只缀花银簪便从空中掉了下来,白缘头都没抬,一扬手精准接住。
小极乐鸟叫了一声。
白缘问:“哦?你觉得这个适合我?”
她似乎也赞同小极乐鸟的审美,将那簪子插进发间,镜中便又倒映出一张素雅秀丽的美人影。
挽袖和雾隐两人虽十分恋恋不舍小极乐鸟,却收到了晴雅的急讯,又折腾了白缘半宿,告诫她种种善待照料,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白缘上半夜忙着和晴雅斗智斗勇,下半夜又为两人的“叮咛嘱咐”洗脑,倒是困到不行。
白缘梳好了头发,百无聊赖,看那小极乐鸟正立在枝头祸害一片叶子,她也撑着脑袋,懒懒散散朝它招了招手:“小白……“
哦,不对,小白是你阿娘……
她总是叫错,原因是这小极乐鸟实在太像个小白团子了,让人忍不住啊!
白缘改了口,提高音量,重新朝小极乐鸟叫道:“唱个歌来听听,阿光。”
小极乐鸟听见白缘的呼喊,用行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接二连三的树叶便朝她丢了过来。
这看起来似乎很是寻常,但细想便会觉得这小极乐鸟绝不简单。
树叶那样轻飘飘的东西,在它的控制下,几乎像把小小飞刀,兼具了速度与力道,嗖嗖就冲向白缘。
白缘当然也不是吃素的,三下两下接住了所有的叶子,同时也接收到了小极乐鸟“誓死抗争”的决心。
“好啦好啦。”白缘笑起来,语气软和了下来:“昨日你大难不死,唱支歌庆祝一下也不为过呀!”
她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大盘坚果:“我想听你唱歌呢,你唱吧,我给你剥核桃好不好?”
不知是白缘的示软起了作用,还是那坚果的诱惑太过致命,方才坚决不从的小极乐鸟收了叶子,在林叶间静默了片刻,丝丝缕缕犹如幻梦的歌声便轻然流泻了出来。
传说中极乐鸟的歌声,可以制造梦境呢!
白缘听着小极乐鸟唱歌,心情愉悦,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几分,效率高超,剥完核桃剥瓜子,简直停不下来。
挽袖和雾隐亲昵称为小公子,名为阿光的小极乐鸟,是小白和晴雅的孩子。
白缘知道,挽袖和雾隐知道,雪女也知道,唯独晴雅不知道,这四人联合欺瞒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小公子的力量逐年增长,最后终于失控,非得父母之血引导幻形,才能纾解这份力量,不然定会爆体而亡。
昨夜她与雪女互换身份,动用种种计谋,去而复返、不择手段,千般谋划皆只是为了拿到晴雅的血而已。
挽袖和雾隐自不必说,对待白缘一如女儿,那么小公子更是被推到了“孙辈”这种完全溺爱的地位,而雪女又是另一个小白,虽非本体,但是作为母亲的心情是一样的,自然也是鼎力配合。
天时地利与人和,这才促成了昨夜那场好戏上演。
时逢七夕,挽袖和雾隐大办筵席,白缘替代雪女献舞,本打算用下了迷药的酒灌醉晴雅,这招未果,白缘只得重谋他计。
本打算再度假扮雪女,重新接近晴雅,谁料中途碰到了以为计划成功的真雪女,两人只得再度配合,极不容易地蒙混过关。
途中枝节旁生,万幸白缘最后干脆果断地下了手,这才在小公子自爆之前及时回归。
只是……这一路上的变数也太多了。
白缘回忆昨夜,嘟囔着摇了一下头,心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
计划赶不上变化,虽然事情已然终结,但是昨夜那些突生的变故仍让人无法释怀。
小公子唱完了歌,便飞下来享受他的报酬。
他是很有礼貌的,安安静静蹲在那一盘坚果的盘子边缘,并没有直接扑进去,反而朝白缘叫了一声。
白缘回过神来,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微笑:“唱得真好听呀,阿光,这些都给你啦。”
她刚伸开手,一个极大的核桃仁就落进了手心。
“嗯?”白缘愣了一下,明白了小公子的意思,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多谢你啦,不过这些都是给你的,你吃吧,不用给我留。”
但凡羽族没有不爱坚果的,白缘自然也不例外。
小公子进食的样子斯文有礼貌,举手投足的姿态和他那老爹无不相似,白缘脸上笑容加深,看着小公子的目光也充满了温情。
二十年前,小白离开白雾城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有孕,待到白缘和小公子归来之后,白缘也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晴雅
世道凶险,他又是只小小极乐鸟,尚不能自保,何必一头栽进这艰难困苦的人世呢?
避开那些关乎他上辈的恩怨嫌隙,避开那些诡谲凶险的人心。
至少,在一切结束之前,白缘尽可能地想让它快快乐乐,无忧无虑。
要是,能够永远陪伴小公子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便令白缘叹了口气。
小公子听见白缘的叹息,又叼了个核桃给她,亲昵地啄了一下她的手指。
这个细小的温柔的举动,又令她在内心深深叹了口气,但在面对小公子时,却露出了“不用担心”的笑容。
永远这种事情,真是很漫长很艰难呢!
但是,若是扫清一切障碍,确保这人世太平和乐,如果能在那样的时刻离别,这份忧虑与担心应当会减轻不少吧!
白缘的眼中闪过了坚毅的光。
门忽然打开,一人一鸟朝门望去,红衣的挽袖扫了扫头上的雪,婀娜地走了进来。
小公子“嘎”地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变调,连最爱的坚果也抛之不顾,身形瞬间消失在庭院中,宛如灵光一现,下一秒出现在了书房内,又“唰”地一声,门窗紧闭,拒人千里。
挽袖这位“不速之客”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白缘连忙为小公子找托词:“那个,现在是他读书用功的时间,就别去打扰他了。”
昨夜两个祖辈如火的热情让小公子也招架不住呢!
挽袖何等精明,故作不知,狭长凤眼却仍旧滑过一丝沮丧之色。
无事不登三宝殿,白缘静立等着她开口。
然而挽袖咳了咳,又露出颇为犹豫的神情,拖拖拉拉半天,仍旧没说出一个字。
这可不是平素雷厉风行的挽袖大人。
白缘善解人意地开口:“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
而且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说不定是件天大的麻烦事。
求人帮忙不好开口就是这幅神情了,拖延的程度与事件困难的程度也相一致。
挽袖仍没说话。
白缘又催促着问了几遍。
挽袖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脸上一副下定决心的神情:“能再假扮成雪女吗?”
嘎?
这又是哪一出?
天下人都这么爱看戏么?
但挽袖也好,雾隐也好,这两个老家伙都不是人,是活了千八百岁的老妖怪啊,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为什么偏生要为难她这一只可怜无辜的六翼极乐鸟?
挽袖不知道白缘的想法,若是知道白缘将六翼极乐定义为可怜无辜,说不定当场气笑。
她这话一说出来,只见白缘反射性地后退了几步,一句话没说,动作就表明了意思。
白缘淡淡开口:“小公子的事我很感谢你们,但是接下来我也要做我自己的事了。”
挽袖一步上前,又攥住了白缘肩膀,脸上愈发为难:“帮帮忙吧,雪女重伤,白雾城可不能没有她啊。”
“你……小白不惜一切都要保护的东西,你忍心看着再度毁掉吗?”
白缘只将“雪女受伤”这个信息收入耳中,微微扬了扬眉角,抱胸问:“说来听听。”
幽蓝的天色一寸一寸转成湛蓝,七夕之夜已然过去,白雾城宛如一片辉煌灿烂的画卷,新的一天缓缓铺展开来。
晴雅抚了一下右臂的伤口,眼前忽然再度浮现了那张冷漠苍白的笑脸,她于夜色中绽放的笑容宛如闪烁着星芒的幽潭,亮光四溅,而又有着毫不掩饰的冰冷,锐利。
他一向注重言行恭谨,今日却一反常态颇为懒散地倚靠在门边,目光掠过门檐,宽阔无限的天空展露于眼前,云团缥缈相互掩映,记忆正如这交错而连续的云,一团一团扑面而来,他的思绪也去往遥远的过去。
作者有话说
    如果有虫,我会在完结后修改,因为我在上传前已经捉了好多次了,大致应该不多,不会影响阅读体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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