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里,流萤随着绿叶飘飘摇摇,残阳在天边只余一线,千灯升起在空中,漫天星星点点。
少女们挽起袖子,淌进淅淅沥沥的水里,追逐戏耍。
今日是千灯节。
“呀……”嬉戏的少女们惊呼一声,从水底里蹿出一只湿漉漉的黑猫,跳上岸,甩了甩水,湿漉漉的猫爪在石板上印着花,猫咪时不时回过头来,琥珀眼珠里带着一丝戏谑。
站在岸边的星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只臭猫……”
奈良的夏日也有习习凉风,风推着打着旋儿的树叶,顺着水漂流。星野裹着破袍子蹲在河岸边,手心里化出一抹星光,星光入水发着抖,少年轻轻柔柔地哄,“去吧,顺流而下到下一世。”
前几日,将军府传来信儿,将军夫人得了重病,请新入册的星野医官去按例询病。星野一搭脉便知夫人已经将要油尽灯枯。夫人跟前忠心的小侍女苦苦哀求:“我们将军将将在前线丢了命,夫人眼看也要跟着走,你可怜可怜夫人吧,将军的遗体还在路上,你让她看一眼将军再走……”
夫人眉心几点红,艳的逼人,星野觉得分外蹊跷,这才知,从将军死讯传回来那日起,夫人便一直沉睡至今。
奈良的屋子,舒朗别致,夜里有风透进来,外间野猫嗷嗷叫,叫的喵酱也跟着应和,星野踢他一脚:“发春外边去……”
为了止一止心底里被勾起来的痒,喵酱有一搭没一搭跟星野说着闲话,大抵都是奈良的母猫比京首随和多了之类的话题……突然,猫“呜”一声炸了毛,星野赶忙起身,望向窗外,天尽头飘着红云。
“不好,夫人……”
女子睡得恬淡,眉间皆是止不住的笑意。星野捏起佛偈,一朵鲜红的樱花正贴在女子额头。他探身向前,随手想捻起那瓣花,却不料,面前一阵白光,他硬生生被拽进女子梦里。
举目四望,一座光秃秃的山,没丝毫亮色。星野暗自叹口气,想捏诀出梦,却闻着一股馥郁的花香,他抬头四望,原来自己附身在一株樱树上,这颗樱树开在山里,郁郁纷纷,粉花缀满枝头。
他听见一阵兵戈声,山脚下有两队人马正在厮杀,他不在意,闭上眼想养养神,如今看来,他晓得这个将军夫人到底是个什么了。
有马蹄声,他睁开眼,男人跌跌撞撞地走到树下,血流了一地……
星野蓦然间发现自己竟然在一地血泊中见着了……自己???
他匆忙捏诀退出这片梦,在白茫茫大雾袭来前一刻,他看见,跌落在血泊中的樱花里,缓缓走出一个女子……
星野浑身是汗地醒了过来,臭猫正躺在自己胸上,夫人跟前那个忠心的小侍女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他刚刚意识被拽入,可躯壳却直挺挺躺倒在夫人床边,小侍女听见响动一进来就见着如此场面,想歪也是难免。
他面皮发红,对着小侍女说,“取一盆净水来……”
他将夫人眉心的花瓣放入水中,念起招魂经,喵酱骂骂咧咧:“你又念起中洲里那些鬼叫的佛经。”
星野不理他。不一会儿,夫人的魂灵从花瓣中飘荡出来,她扫视四周,目光中隐约期盼着有人出现,没人,没她盼的人,她失望极了。
“咔……”一声门开了,来人带着森然寒意,喵酱震了三震,一甩尾巴窝到星野怀里。
“绿子”女子窝在来人怀中,小侍女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将军……”
星野猜得没错的话,这是一出,花妖与将军的悲情戏码。
窝在山中的樱花沾染了人的精血,化为了女子,救起了人,两人本自一体,自然情深意笃。
如今人死灯灭,花妖赖以存活的精气已散,她自然也是难逃一死。
她敛了自己全部精气,收拢成眉心一抹,只为了能等到男子的躯体被运回来那天。
星野隔着火光看窝在男子怀中一脸眷恋的女子,心底里,想,情爱这东西,果真是个谜,能让猫半夜叫春,也能让人一心求死。
拽了拽怀里猫的尾巴,暗中说“臭猫,你大爷的,给我滚下来,重死了……”
男子的魂灵被星野千万里召过来,此刻跟烛火般飘飘摇摇,看着马上就要四散飘零了。
星野一拍脑门,刚招魂的时候,忘了问这位仁兄的意愿,生魂离了死地,不出几个时辰,就散了呀!
“将军……”绿子不过是一个小花妖,得了点人精气的微末道行,怎会知道这些,看着眼前人四散飘零,她立时慌乱起来。将军见着立在一旁有些慌的星野,却道了声谢。“多年戎马过来了,生命最后一瞬见着自己最在乎的人,这辈子无憾了!”
您这魂要散了,这就是你最后一辈子呀,没下辈子了。心里虽慌,星野面上却稳得八风不动。
将军已近透明,声音也像是从天边飘过来,星野赶忙又念起一个诀,实打实说来,这是他出师之后,第一次碰这些花怪鬼魂之事。
他少时家族里碰上祸乱,母亲带着他一路逃亡到中洲,在中洲他拜了和尚为师,专研药草。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生来便能见那些花妖鬼怪,今次,他本来只是被指派来给将军夫人看病,自己没拿捏住分寸,一时粗心就要铸成大错,因为他,将军怕是入不了轮回了。
他嘀嘀咕咕地念着,将军跟面前的绿子皆化为一道白光。许久,从白光中跌出一颗白亮的珠子,珠子锁着魂灵,星野心安了下来。
身边的猫已化为一个少年,身量纤长,比萝卜豆丁大的星野高了一头,少年叹了口气,一脸慵懒,“差点让你搞出差错……喏……捡起来吧!”
“啊……”小侍女一晚上见了自家将军的灵魂、自家夫人的原形、以及一只猫变成少年……受得刺激有点大,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珠子入手变成一抹星光。
“你昨晚怎么把他们化为一体的?”星野侧过脸问一脸懒散蹲在自己肩头的猫,喵酱咕哝着:“反正没靠那些鬼叫的佛经……”
猫伸长了懒腰,化成少年一把揽过星野的肩,“哎,我说,这奈良的夜里也比京首有趣多了……”
千灯节的后夜里,天上都是四散的烟火,五彩缤纷,点亮了暗夜。
“反正再怎么有趣,明日也得走了……我还得去宫里给人瞧病呢!”星野嘟囔着看了身边的猫一眼,“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是个啥呀?”
少年化作猫,猛地扑到阁楼上,“我呀!山中猫大王……”也不理星野,甩甩尾巴走了。
臭猫在外边待了许久,野惯了,跟着回到星野住的四四方方的大囚笼里边浑身不舒服,在他看来,奈良简直是仙境,他心想,等这小子死了,老子就搬去奈良住,那时,他才不要再打赌,他原来的小日子过得多么好,打个赌失了自由身,帮人看顾一个小豆苗。
他这边正幻想自由身之后的美好日子,却突然听见:“星野医官,有人召您入宫。”
“喵呜”他理理毛,什么,入宫?他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