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眉喜欢把自己打扮的破破烂烂,在街上横行无忌,那是为数不多让她觉得畅快的瞬间。她每次穿一身叫花服去陆邵雍摊子前蹭吃蹭喝,虽说每次陆邵雍家中缺粮,肚里空空之时,都是自己救济他,但陆邵雍也算是日有进项的人,每次只要她到,摊子上就缺不了几样讨巧的小糕点。
小乞丐歪着脸,吃着糕点,面皮噗簌簌落了一地,昕眉顶着一张花猫脸,看陆邵雍卖画。这边,陆邵雍送走了一个主顾,走过来,拍了拍昕眉的头,眉目浅浅,眼窝里却发着光,“走,我请你下馆子。”“哪”“缘熙和”昕眉一蹦三尺高。
缘熙和,算是北陆上数一数二的大馆子。昕眉一路拉着陆邵雍到了门口,但见,人来人往,雕梁画栋,昕眉钻在人群里,东瞧西望,生怕熟人瞧见。她父皇那红粉后宫,人际关系四通八达,京中权贵大多与她有一面之缘。这幅模样,落在陆邵雍眼里,便觉得昕眉第一次来,走过去便牵起她的手“跟我走。”
昕眉一直觉得陆邵雍是一个破落户,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可看着他一副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样,牵着自己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过九曲八折的回廊,竟停在了雅阁前。
她一缩手:“你不过了?”她恨不得跳起来痛骂这个败家子一番,陆邵雍凑近她耳畔,眸子精亮,“嗯,不过了!”低着头压着眉眼浅笑。
进入雅阁才发现,云雾缭绕中一个人一袭水蓝绸子衣,斜靠着银色勾纹绣枕,吃着水烟。满室缥缈中,他抬起头,半睁着眼儿,“陆兄来了!”
昕眉吓得一哆嗦,赶紧躲在陆邵雍背后,“虞九……”看着那张脸,昕眉不由打哆嗦,小时候学堂里皮惯了,虞太傅可没少掌手板,他这小儿子面容酷似父亲,昕眉每次经过讲经阁,听着自家哥哥和虞九笑闹,就只能一溜烟小跑,也因着这关系,昕眉其实这几年与虞三少没打过几次照面。
少年仰起头,看陆邵雍“陆兄出门,怎还带这个小叫花子”
陆邵雍一手拉扯着昕眉,一手扯出一个凳子来,昕眉在心底腹诽“你才是叫花子……大草包”
“三少,可以谈正事了吗?”陆邵雍抬眼问,虞九收回自己打量的双眼,笑道:“陆兄呀!大昭寺文僧归期到了。”陆邵雍笑的淡然,但昕眉却觉得他眼里飘散出一股疏离,全然没了刚才笑眼盈盈。
“那太傅所欲为何?”昕眉躲在后面,心想,今晚去物料籍看看,这大昭寺文僧到底是什么?
虞九望着窗边,“父亲,期望你能帮上一帮。”外边江边,有伶人耍弄着戏法。
陆邵雍的眼睛中,似有一簇火,目光灼灼看向虞九“多谢美意,但当日里,是三少您说,我不便抛头露面。“
被噎回来,虞九面上有些挂不住,“扑簌、扑簌……”他眼锋一扫,横向一旁正往自己嘴里不住塞东西的昕眉。“贵府不给你吃东西吗?”
陆邵雍将昕眉塞在身后,“当年,我父一人舌战文僧,为我中原大邦一雪前耻。可事后呢!兔死狗烹呀!他满腹经纶无丝毫用处,不容于世家大族,那些人寻个由头,我便家破人亡。……”
说到这里,若有所思,顿了顿“而今,大昭寺文僧二十年后,再渡中原,这阖朝堂的人是死光了,他们戕害士族的时候,眼不眨,面不改,有胆气得很,怎么在异邦人面前如此畏首畏尾。”
昕眉愣住了,如今的中土是世族当道,可什么时候世家大族如此横行霸道,简直无法无天。
虞九面上白涔涔直落汗“如今世族做大,是我们中陆多年积弊沉疴导致,今上有心整治,可世族把握用人,今上无人可用,心有余而力不足。”转头看向陆邵雍:“父亲,一人在朝堂,也十分力绌,这次是想借着机会,给你一个入朝堂的恩赐。”
昕眉嘴里咕哝“进去也没用,乃父可死,其子能免?”一边咕哝一边给嘴里塞桂花糕,能多吃就多吃,是昕眉在严苛的皇家进食规矩中还能活下来的原因。
陆邵雍面上不见生变,虞九又白了一眼昕眉,恭敬的对陆邵雍说,“你且回去想想,若是有意,三日后,清平阁见。”
昕眉吃了一半,心有不满,但见虞九打算送客,而陆邵雍也面色不佳,便只好站起来,对着虞九拱了拱手,扯着陆邵雍袖子跟着走了。
可不知怎的,陆邵雍拐了个弯,走到一处雅座,停住了。笑脸盈盈地对着昕眉,“坐,我请你。这处虽比不得刚才的暗厢,但饭菜的味道应是一致的,想吃什么点什么,不用客气。”
昕眉楞楞的坐着,“呃,你钱够吗?”不知怎的,昕眉觉得这样提心吊胆担心钱够不够的日子很滋润,至少现在她的心在担心之余,是真的欢欣着。
陆邵雍摸摸她的头“点你的。”昕眉也不再客气。
一会上来她喜欢的桂花糕,刚才没吃尽兴,此刻正好可以大快朵颐,陆邵雍看着她,不住地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陆邵雍颇疑惑,“看你平日也不缺钱,想来是谁家的小小姐,可如今中洲城内小姐的教习挺严苛,进食定不会如你这般。“刚听虞九的语气,听着与昕眉倒像是旧识。
昕眉打着哈哈,“我呀,我家里原先在穷乡僻壤蛮荒地带,没人教习我礼仪,这不才入了京。”昕眉觉得自己编得甚好,反问道:“你与虞九相识?”
陆邵雍夹起一筷子菜,放到昕眉面前,“可以说是不多的朋友,也算恩人。”
“他今日提得大昭寺文僧辩,其实也算入朝堂的一个方法。虽说结局难料,但万事开个头,才能有后续呀!”面前人才华品貌俱为上佳,受困于家世,那才真是遗憾。他若入朝堂,自己来庇护着他,定不让他落入其父的结局,昕眉在心间暗暗下定决心。
“你刚才还在说,乃父可死,其子能免……这边又窜托我,这饭请得可真不划算,给自己请了个说客。”陆邵雍对着昕眉眨眨眼,他自是要入朝堂,杀身才能成仁。可这样,一日成名天下知的方式,对自己,有好处吗?
昕眉低下头,扒饭。陆绍雍笑了笑:“也不用我说你吃相粗鲁,你立马就文雅起来吧!我好不容易请一回客,你确定不赶紧吃回本?”
昕眉这才咧开嘴一笑。
临出门,风雨声阵阵,陆邵雍席上一直给昕眉夹菜,自己一个劲直灌酒,走起路来颠三倒四,竟已醉倒。昕眉站在缘熙和门前,看着潺潺雨帘叹了口气,扶陆邵雍进缘熙和,这个北陆地界数一数二的馆子包了两个厢房。
她看了看自己的荷包,委实肉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