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缘熙和里的景园,遍栽花柳,夜幕里那些花朵打着骨朵儿,上面不时滑落几滴清凌凌的雨水。陆邵雍喝的醉醺醺,昕眉安置好了他,看了看窗外夜色,星子暗沉,不知道几更天,自己也回去不了,便想起手头辛夷,捏起诀,将辛夷变作人形,浅浅嘱咐,托着她回宫扮自己。她虽白日里浪着,但深宫禁令也不得不服从。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风雨声渐大,想起陆邵雍那边窗扇或许未关。
昕眉进来的时候,陆邵雍的酒劲已经过去了,外面风雨声大作,他却酣然入梦。昕眉关上窗扇,突然心间升起一个念头,她想用意念探寻一下这个在他看来全是是个谜团的人。不论怎样,这些天,他的品格他的才干,她看在眼里。中州要有一场翻覆,但要有契机和助力,他可以成为其中之一。他或许会是哥哥最好的助力,最忠贞不二的臣子,第二个虞太傅,在此之前,她来看看,他的过去。
昕眉手抚他额头,掠过眉心,突然一阵白光闪耀,昕眉被他的意识拽了进去。
青黛庐里,一个青衣儒雅男子:“子曰……”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口齿不清“子曰……”昕眉趴在青石台上,侧着身子咯咯的笑。一晃,小豆苗般的小孩抽了条,听闻父亲回家迈着短腿,磕磕绊绊跨过门槛,昕眉靠在水瓮边,看着父亲一把举起小男孩,抿着嘴偷偷的笑,日光落到瓮中的游鱼身上,波光粼粼。
再一转,已是小小少年,跟夫子谈论着经国大业,风里飘着梅子的香。时光一转,白色挽联四处飘着,深宅里屋檐重影,中堂里,众人闹着,妇人一身白衣,胸口泛着红色,倒在棺木前,少年撕心裂肺的“爹娘”
高门大院,少年寂寞的站在门口,朱红的门上飘着白色封条,云淡风轻,日光和畅的秋日,少年静静地,呆呆的盯着自家朱红门墙,思索了许久,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昕眉突然明白了陆邵雍所讲的的话,陆某盼着终有一日,封王拜相。他并不是一味的追逐功名,他只是想为了自己的父亲讨个说法。在这豺狼当道的世道,用自己肉身去饲虎求道。
陆邵雍平日里,总是神情严肃,一脸板正,昕眉总觉得他一张脸苦大仇深,而今算算,当年家道遭变时,也不过十五六岁,半大孩子,刚褪童稚。昕眉想着三年前,那个落寞的少年在自家门口磕了三个响头,便无人照管,自生自灭的活到如今,便不由心疼。
第二日,花骨朵打着苞,沾着露水。昕眉一觉醒来,穿过画舫石桥回家,看着晨曦劳作的挑夫走販,觉着像一幅画,也鲜活。
入宫换衣,昕眉突升起了去大殿听政的心。昕眉进大殿之时,听着以蔺相为首的大臣正在商讨如何应对文僧,俨然大敌当前,昕眉暗笑,环佩叮噹,闯进殿去。
中州皇室帝姬十三即可入殿旁听,昕眉一直贪懒,未曾进过大殿。众臣子看见昕眉都只得俯身下跪,昕眉在心底暗自偷笑,肃声道了声“平身吧”又正身拜向高居堂上的人皇,偷瞄着人皇坐到一旁。见自家女儿突入朝堂面无愧色,人皇明知众臣心下不满,但自家女儿也只好宠着,人皇无法圆了圆场:“蔺相继续。”
蔺相扫视一圈堂上,锊了锊胡子:“大昭寺文僧,此次提前而来定要扫清前次受的辱……”昕眉听了一遍,大致了解了几分,大昭寺文僧五十年一入中土,每次来便挑人比试论法,不分出身。
昕眉扫了扫大殿,蔺相侃侃而谈,众人俯耳倾听,毫无异议。
眉间一皱:“蔺相……”昕眉从殿上走下来:“大昭寺文僧前次来,众臣也是束手无策,恰如此次,前次怎么解决的?刚刚我听闻前次文僧好似是败了,今次方才提前这么多年前来,前次的青年才俊,我料想着如今也正好是朝堂栋梁了,文僧败在其人之手,应当如今也想再一决胜负。那人呢?”昕眉目光冷冽的瞟过来,昕眉想到,少年重重的三叩首。
蔺相淡然一笑:‘’那人早年因渎职畏罪自尽了,如今那般学识的人难寻。”
“蔺相可以仿当年秦王纳贤,广贴英雄帖,寻那满腹经纶的士子来,这普天之下,不信找不出第二个有学识之人。”昕眉心中孤愤难平:“况且,大昭寺文僧五十年一入中土,为的是求学访道,学术交流,便是败了又何妨,大家不必如此紧张。”拱手笑道,“一点浅见。”
蔺相没料到一个小丫头第一次入朝堂竟然当众扫了他的颜面,“帝姬所言有理,但国家张榜,引得众生喧闹,到时找不到可用之才怎办?帝姬可否说说这选才取人之法。”老狐狸一席话说的又妥帖又漂亮,他如今盼着对面的小公主面上能露出难色,趁早服个软。
昕眉抬起眼看了看,随声复议的众臣:“先朝又不是没有选人之法可借鉴,我们就借用先朝的科举试一试着天下士人,设科目五经佛法义理逻辑,如何?”昕眉绕着殿,突然:“就叫博学鸿儒科,怎样?”
众大臣哗然,昕眉笑眼盈盈的看向蔺相“怎样?”
“自立朝起,便废了恩科,如今士人大多入各王府为幕僚,各州县道,人员混杂,编籍混乱。而下月便是大昭寺文僧比试之日,帝姬的建议,行之缓慢,解不了燃眉之急。”
姜还是老的辣,蔺相一番话有理有据,昕眉无从辩解,她心底知道,她所说的一切,世族不会应允,即便只开一次恩科,也会在世族用人上拉开口子,她明白此事任重道远,她不急,如今她要的不过是:
“京中多士人,不如仅在京中士人中筛选,而开科之事,由五位各擅其事官吏担任主审,虞太傅坐镇,如此精简机构,蔺相可满意?”
对面老家伙,双眼一眯,昕眉以为老家伙要出新招,不料竟是点点头“帝姬此法可试。”
人皇坐在台上差点欣慰的涕泗横流,自家姑娘真的长大了,便又心热的召集众臣再细细拟了法子,才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