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拿起搭在肩上的抹布擦桌子,一边笑眯眯地问:“二位姑娘是来寻亲戚的?”
周为水嘟哝着嘴,“唉,是啊,父母不幸遇害了,听说江临城中有个有钱的远房亲戚,就来投靠试试,我们还不认识路。”
“不知姑娘要找的亲戚姓甚名谁,我在这待的时间久,说不定听说过。”
花应道:“姓金,叫金什么武来着。”
店小二一个机灵,“可是金越武?他是城中第一商贾,家财万贯,府邸良田数不胜数。”
周为水大吃一惊,“哎呀,姐,找到金叔叔,我们这可就不愁吃穿了。”
花应掩面而笑,“我们随便吃些,待会便去休息,有些累了。”
店小二:“二位稍等,菜肴马上就到。”
周为水朝柜台处看了一眼,一个跟昨天穿着一样的人仍在拨弄着算盘,“昨天不是这个掌柜。”
说完她又在花应的手上写了一个字,“酒”。
花应朝里面喊了一声,“店里有酒吗?这天冷得厉害。”
店小二:“有,温好了就给您端过来。”
店小二一手举着托盘,一手将酒菜往桌子上面放,“二位慢用,客房已经安排好了,楼上左拐第二间。总计二两银子。”
花应正要从腰间拿钱,周为水按住了她的手,随后自己递过去了二两银子。趁着他们不注意,周为水倒了点酒,又把菜拨弄也一番,看上去就像吃过的一样。
走进客房,周为水无奈地摇了摇头,“昨天也是这间房,他们今天倒是收拾得干干净净,连血迹都擦干净了。”
花应四处看了看,“你昨天在这杀人了?”
“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嘛,”周为水耸了耸肩,“毕竟他们举着刀要来砍我。”
花应看着自己的手,虎口处已经长满了茧子,手背手指还有大大小小的刀疤,这是常年握剑留下来的痕迹。“我看你年纪不太,脑袋转得挺快。怎么称呼?”
“嘿嘿,”周为水跳到床上盘腿坐下,带有几分傲娇地回道:“周为水。”
“周为水……”花应重复了一声,忽然冷声道:“吹灯睡觉。”
“现在?”周为水推开窗子看了看天色,若有若无地冷笑道:“也是,药该起作用了。”
她二人随便趴在床上,看上去就像是昏倒的一般。
“姑娘,姑娘?”门外传来那个店小二的声音,“姑娘还有什么需要吗?”
里面没人吭声,门开了,微弱的脚步声几不可闻。这次他们没有拿刀,而是用绳子把她们绑了起来,眼上被蒙了层布,再接着就被移动了位置。
起初是在人背上,后来被装进了一个密闭狭小的空间,两人紧紧地挤在一起,动都动不得。她们不时地感觉到一阵颠簸,像是走在山路一样。
耳畔传来风声、落叶声、风过竹林声……还有风从一道裂缝里吹进来。
花应对这片还算是熟悉,这地方像是华枳山。
颠簸了一路,终于安定了下来。只听哗地一声,随即照进来一阵亮光,长时间处在黑暗中,突然见光,尽管有布蒙着眼睛,眼皮还是下意识地动了一下。
她们又被扛了起来,听到有人说,“三当家回来了。哎呦,三当家一出手,带回了两个美妞呀!”
其他人跟着起哄,“好!好!好!”
“咱们这斧头帮多久不见女色啦!”
这笑声听起来真叫人恶心。
扛着花应和周为水的人正是他们口中的“三当家”,“大家先别高兴,待会有更高兴的事!”
众人再次起哄,“好!好!好!”
二人被随手扔到地上,随即一盆冷水从头泼了下来,刺骨如刀刮骨一般,眼睛瞬间睁开。
周为水全身不停地打颤,紧紧贴着花应,上下牙床不住地打颤,“姐姐,这是哪啊?”
花应吃惯了西边的风沙霜雪,并不觉得冷,她假装打了几个哆嗦,急急忙忙地问:“妹妹,你怎么样了?这是哪啊?你们抓我们做什么?”
外面的人闻声而入,色眯眯地笑着,“这水是谁泼的?把美人儿冻生病了怎么办?你说是吧?小美人。”
他说着手边伸向了周为水的脸,周为水连忙向旁边躲开,捏着嗓子骂道:“呸!”
“小美人脾气这么火辣!”他跳到周为水偏头的那边,胖而蠢的大手慢慢地伸向她的脸。
“你别动我妹妹,”花应的声音相对比较沉稳,低声怒骂:“你这畜生!”
“哎呀!这大美人也不赖啊!”他走到花应那边,搓着手,正要伸向花应的脸,外面走进一个人,“二哥,住手。”
面前这粗头莽汉转过身,满不情愿地吸了一下鼻子,“老三啊,这回干的不错,那二哥就先走了。”
“二哥慢走。”三当家微微弯腰,恭送着二当家大摇大摆地出门。
只见三当家拿出一个人皮面具贴到脸上,然后走到周为水和花应面前,嘿嘿一笑,“二位姑娘可还记得我?”
随后他撕下了那张人皮面具,一张清秀俊美的脸显露出来,只是这脸自眉尾而下,有一道长到耳根的疤痕,像是一张恶兽撕裂的嘴。
花应冷冷地笑,“原来是位公子,难怪昨日看你的手脚利索,不像一个打杂的店小二。”
周为水翻了个白眼,“喂,你抓我们姐妹来做什么?”
三当家半蹲下去,与周为水的视线相平,温文尔雅地向周为水笑着,若他人不知,可真当他是个贵族公子了。他轻轻地将手指放到嘴唇前,“嘘,小姑娘,我有名字,叫唐若渊。”
花应:“屈子有云,‘心溶溶其不可量兮,情澹澹其若渊’,名字是个好名字,只是可惜了,奈何做贼。”
唐若渊站起身,背着手走了两步,“这位姑娘倒是学识渊博,看姑娘的气质,应当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吧?来,给你的金叔叔写封亲笔信,具体内容你看这写,最重要的一点——百金赎人,让他一人前往华枳山入口处。”
周为水噗嗤一笑,晃了晃脑袋,“我说唐若渊大哥,你也太看得起我们姐妹了,我那亲戚不是出了名的吝啬吗?又怎会愿意花百金来赎人呢?大哥你莫不是这有问题?”
“妹妹,休要胡言。金叔叔慈悲为怀,怎么不愿救我们呢?”花应肩膀撞了她一下,转向唐若渊,“请唐公子拿纸笔来。”
唐若渊耸了耸肩,轻佻地笑道:“纸笔?不好意思了小姐,我这土匪寨子可没有那文艺之物。”
周为水挣扎了两下,“你这狗贼,没有纸笔难道叫我姐姐写血书不成?”
唐若渊道:“小姑娘真聪明,我不信金大善人,看到有人血书求救,岂有不救之理?百金到手,立马放人。”
周为水死死地盯着他,几乎要将他一口吞了下去,“畜生!”
花应毫不犹豫地低声道:“我写。”
“姐姐!”周为水有些焦急了,转而向唐若渊吐了一口唾液,“呸!”
“‘识时务者为俊杰’,落人手下就得听话,”唐若渊走向花应给松绑,花应迟疑了片刻,在周为水的肩膀拍了拍,“姐姐没事。”
她利索地从裙角撕下一块布,拇指指甲在食指尖轻轻一划,珍珠般的血珠出现纤细的指尖,她行云流水地写下了几行字:
“金叔叔,家父不幸遇害,今与舍妹花儿前来江临寻亲,又不幸为山匪所劫,望金叔叔理应怜悯,一人拿百金于明日辰时,与华枳山入口赎我姐妹二人。
江盈书。”
鲜血映在在雪白的布上,像极了几年前花应的血吐在白雪之上。花应将其递给唐若渊,唐若渊从头至尾读了两遍,确认没有问题后,颇为满意地笑了笑,“江姑娘写的一手好字,这字看似细腻却又不乏着潇洒豪放。”
周为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假装着撒泼和无理取闹:“拍什么马屁呢?这字你这土包子是羡慕不来的。”
花应只是轻轻地按了一会手指,“妹妹,不要轻妄,我看这位三当家倒也不是寻常人呢。”
唐若渊挑了挑眉,转身向外走去,出门前喊了一声,“来人,给小姑娘松绑。”
门口一位看门的山匪正要进来,被花应拒绝了,“不用劳烦了,我来就行。”
那人哼了一声,向后迈了一大步退了出去。
“姐姐,你……”周为水有些不安地看向花应,花应的神情毫无波澜,只是在这间土寨子里来回踱步。
周为水突然想到什么,凑到周为水耳边,“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这江临城的守卫虽说不是十分森严,但是马车或是其他大型物件进出城还是要受到盘查的。他们是怎么把我们运出城的?还有那些被杀害的人的尸首?”
“我也在想这个。”花应道,“你还记得装着我们的那个东西吗?似乎很狭小。”
周为水点了点头,眼睛不时地向门外瞥去。
花应见她的脸色不太好,笑道:“那天你敢来刺杀我,今日总该不会是怕了吧?”
周为水大摇大摆地走了两步,坐到一个小墩子上,当即反驳道:“怎么会!”
前几日,蓝玉烟出关了。他以惊人的速度学会了皓南剑法的前八十式,至于那第八十一式,据他说不是他学不会,而是闫正清给的剑谱上没有。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毕竟现在扶苏院的人除了闫正清和他,谁都没见过皓南剑谱。
蓝玉烟出关前,冲着朱雀内洞喊了一声,“师父,徒儿学了皓南剑应当出去与高人过招练手,还望师父准许。”
随后他转身踢了一脚内洞的石门,自顾自地说道:“不准许也不行,我偷偷溜出去,要是被发现了,就说是师父让我出去的,反正除了天知地知,就只有我知,还有这破山洞知了。”
他拧开机关正要出洞,内洞传来的声音让他能做一个月的噩梦,“你走就算了,还不忘踹一脚我的门,门要是坏了,你就守在洞口给我护法!”
他被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直接撞到石壁上。自打进了这朱雀洞,除了每天送餐人的一声吆喝,就只有蓝玉烟的自言自语了,他差不多快忘了内洞里还有一个人。这突如其来的一声余音绕梁般地回绕在偌大的洞中,这跟走夜路看到鬼火能达到一个震慑效果。
“师父教训的是,徒儿这就离开,不打扰师父了。”蓝玉烟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随后低声道:“师父放心。”
说完,他一脚踩在洞外的地上,随手拔一根长在洞口旁的茅草,衔在嘴边,纵身一跃便立在半空中。他在空中迈了几步,落到一个小山坡上。
“以气息为基,集八方之气而聚,方为力……”
这段关于内息的字眼,就像是刻在岩石上的字一样,刻在他的思想深处里。
站在小山坡上,能将低于此山坡高度的山景尽收眼底。甘棠在亭子中弹琴,风雨霜雪,无一例外。甘棠的那琴是古桐木制成,这把古桐木琴堪称吉光片羽。甘棠的气质清清冷冷的,比深秋的霜还清,比三九的冰还冷。
蓝玉烟等她结束,见她细细地将琴擦拭地一尘不染后,才去叫她。“二师姐。”
甘棠看向不远处的小山坡,脸上虽有惊讶之意,却无相应的语气,淡淡地道:“玉烟?你出关了?”
蓝玉烟飞向亭子,“二师姐,我如今已不同往日啦!”
甘棠转身向后院走去,“你这顽劣性子,这些闭关的时日还没让你沉下来一些吗?”
蓝玉烟跟在甘棠身后,走一步蹦三步,“师姐,我得出一趟门,你帮我跟其他师兄师姐说一声吧。”
甘棠像是看傻子似的看着他,只觉好笑地问:“你还要出去?”
“今非昔比了嘛,”蓝玉烟挠了挠头,“再说师父也同意了。”
甘棠道:“我不信,你去跟大师兄或是陈师叔说。”
蓝玉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