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画荻教子

“……谁、谁说这是黑面郎了!”小姑娘面颊上泛着红晕,目光闪烁的狡辩道,“就是……貔貅……”
“啊对!是貔貅。”琅书见情景不对,连忙笑道,“是奴才眼拙,还请少夫人莫恼。”
温绍棠看着她宛若白玉似的耳垂一点点儿染上绯色,再心虚至极的低下头,咬着唇哼哼唧唧说话的模样,没忍住笑出声来。引得她又羞又恼的瞪过来,却好似撒娇一般。
他本就站在沈浮身后,而今便就势俯身,将手掌覆在她柔荑上,与她一并在那头黑面郎旁边,蘸墨、悬腕,勾勒出貔貅的画像来。
见沈浮转首看着他,清澈明净的眼眸里尽是疑惑,他便道,“为夫见过的貔貅乃这般模样,你瞧,与你所绘的可算仿佛?”
话音里几分戏谑,几分闲散,霎时惹得沈浮面泛薄红。
琅书插嘴道,“奴才怎么瞧着,竟是少夫人画的更好看些?诶呦~”漱墨踢了他一下。
沈浮噗嗤笑出声来,眉眼弯弯的看向温绍棠,“夫君可曾听见?”
“……”他看着沈浮,屈指在她额上轻敲,“不讲理。”
那面,沈浮竟也消气了。
两人一并去堂中用早膳的时候,她不禁问温绍棠,“黄鹂此前都与你讲过了罢?”
“嗯。”他应下后,略作停顿,“是讲了。”
闻言后,沈浮心里莫名多出些不自在来,她倒也不曾在意,只是再度出声问道,“那二婶娘是个怎样的人?为何要这般传我的坏话?”
温绍棠遂意简言骇道,“她与母亲不合。”
“那她为何要为难我?不是该去为难母亲吗?”沈浮蹙着眉颇为委屈,“我既不曾见过她,连她是哪个都不清楚,她与母亲不合,同我有甚相干的。”
话音落下,他为之侧目。
传言道沈尚书娇惯嫡女,此话果然不假。让沈浮虽是个官家女子,却半点儿不通人情世故,自认为这世间非黑即白、直来直往。殊不知世上多得是恶人,尤其长宁侯府,哪个都不是她能应付得来的。
“嫁入我侯府前,你爹娘半点儿都无有与你讲过么?”温绍棠心底平白添了些兴味。
沈浮眼底颇有些茫然,“与我讲甚?”
他便笑过一声,毫无半点儿同沈浮讲解这些的意思。他垂下眸,慢条斯理的讲道,“无甚,快些用膳罢。”
…………
虽沈家如今宛若大厦将倾,但许是因着余威犹在,以致吕氏有所顾忌。
故而,便不曾让她再过去伺候。
因着不是自家,沈浮在侯府中颇为不适,可待想起明日便可归家,便倏而欢欣雀跃起来,连温绍棠还是惯来的冷冷淡淡模样,也不嫌他阴阳怪气,还笑盈盈的凑过去。
“夫君,今日便莫到那闻香阁吃酒了,明儿一早就得去沈府呢!”沈浮眼若秋水,而今笑起来时更为讨喜,清澈得让人寻不见一丝半点的晦暗污浊。
宛若三月里的明媚春光。
温绍棠皱眉,不疾不徐的说道,“急什么?回门不得留宿,这你总该清楚罢。”
“……不能留宿?”沈浮一愣,明眸里黯淡些许,复又道,“那、那我往后……多回去看望他们就是了……”
“不许。”他语气凉薄,“无事不可频回娘家,更不可未经丈夫答允,私自出门。”
沈浮倏地失言。
“可我……可我……”她轻咬着唇,似是想反驳温绍棠,却哑然无声了良久。待过了好半晌,她方才垂首,低声讲,“……我晓得了。”
她不服。
牙尖紧抵着唇瓣,不过稍微用力,便传来丝丝痛意,让她好歹忍下委屈,无有在温绍棠面前丢脸地哭出来。
并非是温绍棠所说的那般,她不服。
杜氏常领着她一同回杜府去看望外祖母,连同杜家表兄,也与她甚为熟稔。而杜氏也常出门,或踏青、赏花,或游玩、买酒,沈善从未讲过她半句。
沈浮莫名想到,自个儿究竟是为何不喜欢这所谓的侯府了。
…………
次日。
清早儿,天边正泛着一抹鱼肚白。
时隔两天,她终是踏出这座宅院的垂花门,自后院到了前院。再出府门,方才坐上马车,与温绍棠一并前往杜府。
路途并不很远,沈浮心里又明朗起来,满心期待着见到爹娘。未曾想看见站在府门前,不知等了多久的两人,她心中一片酸涩,乍然便红了眼圈。
这些天被强自忍着的情绪骤然让她掉下泪来。
“……娇娇?”杜氏上前看着自家姑娘,也没忍住满心难过,“这怎么……才两天的工夫,你竟清瘦许多?”
“好端端的,哭个甚?”沈善上前扶起朝他作揖的温绍棠,“贤婿多礼,快快请进罢。”
岳婿在堂中交谈,杜氏则与沈浮去了房中。
“娘的娇娇呀……”她看着沈浮抹眼泪,顿时便清楚沈浮在侯府中处境如何,不禁心疼至极,“娇娇莫哭,你且先与娘说说,这是怎么了?”
沈浮泪珠子不住往下落,满面啼痕,哽咽着遮掩道,“无、无事……我就是,就是太想娘了……”
好悬让杜氏也哭起来。
“娘也想你,”杜氏拿着锦帕,既轻又柔的为沈浮拭着泪。她清楚沈浮性子良善,若遇着个好人便罢,若是遇见凶恶的,便成了个好揉捏的面团子,“娇娇,你莫要瞒着娘呀,你与娘讲,那侯府是怎么着你了?娘也好给你想法子!”
是她的过错。私以为沈家足够势大,更她还有个杜家以作后盾,便将沈浮娇养得全然不知人心险恶。怎料如今这般情景……哪怕杜家也不敢沾。
杜氏咬紧牙根,心底恨不得将那所谓的侯府给折腾塌了。
见沈浮似还有些犹豫,杜氏连忙继续劝道,“傻姑娘,你以往遇着事,哪件不是娘帮着你?你年纪小,许多东西不晓得,娘以往都是为你去做,如今……如今你嫁为人妇,娘却是……”
她看着沈浮宛若一汪清潭似的明眸,狠下心道,“娘便换作教你,由你自个儿去做,将自个儿护好了,再也不受旁人给的委屈,可好?”
“嗯,”沈浮乖顺点头,“我听娘的。”
话已至此,沈浮方才低声从自个儿进府说起,到合卺酒、同房,再到晨昏定省、女诫,事无巨细,一一与杜氏讲来。
杜氏好半晌没作声。
沈浮轻扯了下她衣袖,语气不解,“娘?”
“……无妨。”杜氏颤着指尖儿抚了抚沈浮的乌发,面上若无其事,手指却将帕子揪得死紧。她气得心尖儿发颤,却不敢在沈浮面前显露分毫,牵着唇角强笑道,“来,娘一一与你讲。”
合卺酒已耽搁了,既温绍棠不情愿,杜氏哪怕想活剐了他,也毫无半点法子。
她起身去拿过一个小册子,将其打开,指着纸上的画像,详细为沈浮讲解着那两个交缠的小人儿,“待到今晚回去,你便听娘的,与你夫君仿着这画上……”她话音渐低。
“原是这般?”沈浮这才恍然大悟,晓得此前温绍棠说得究竟是甚,“可夫君说他祖父病重,无心这些。”
“傻姑娘!”提到此事,杜氏便咬牙切齿,“若老侯爷病逝,他身为嫡长孙,需得守孝三年,更得忌房事!入门三年,你若无子嗣,你如何在侯府立得住脚?”
杜氏无有与她说的是。若无个孩子来陪着,她自个儿又如何能在侯府熬的下去。
那可是三年啊……
“晨昏定省。侯府规矩重,本也是应该的,只凡是皆有个度。哪怕入了宫门,也不至那般……那般对待你。”杜氏说着这些,心疼得无以复加,“若你婆母再这般,你只管去!”
“为甚?”沈浮委屈得紧,“她让我站着不说,还让我伺候她。”
“且听娘与你说。”杜氏继而道,“你是新妇,万万不可再顶撞她,以免落个忤逆的罪名。她既重规矩,你便依照她说得去做,甚于做得更好,事事周到,让她无话可说。待到一日忙下来,你次日便装病,头疼、心慌,又或乏软无力,不论是甚,闹大一些。”看她在不在意这苛待儿媳的骂名!
沈浮颇有些发懵,“装病?可娘不是曾与我……”
“娇娇,你自个儿讲,你婆母那般对待你,对是不对?”杜氏见她摇头,方才再问她,“那为娘与你说的,可曾妨害、又或不敬她?”
“不曾,”沈浮当即答着,“娘是怕我受欺负。”
“这便对了……”杜氏将她揽进怀里,眼眶终究还是泛了红,“娘的娇娇最是聪慧,不论娘教你甚,你总是学得快……”
自家这般千好万好的姑娘,怎么就让他侯府给祸害了?造孽啊!
“……娘,”沈浮并非发觉,故而,颇有些迟疑的道,“夫君讲,往后不许我回家。”
杜氏这会儿何止想要活剐了他,那是唯有将他扔进油锅里方可解恨。
“无妨,无妨,”她轻抚着沈浮的脊背,安抚道,“娘有法子。他侯府一堆的坏规矩,娘这儿没有。等过个几日,娘亲自去看你。”
这般,沈浮方才开心起来,“嗯~”
她埋首在杜氏怀里,嗅着杜氏身上香气,乍然觉得,侯府里似是也无有那般惹人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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