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弄假成真

杜氏着实算得上命好。
她世家出身,又自幼有才名。父母爱怜、兄弟亲敬,年少时随手作出一首诗词,便被诸多儿郎争相传颂。待适龄后,又嫁与两情相悦的心上人,和和美美十几载,儿女双全、公婆仁厚。可谓是再无有不好之处了。
依照沈善的才能,如若此回渡过难关,往后再上一层楼,能否坐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也不好讲。她这沈夫人,又哪能令人不羡艳?
转回正题。
且不论杜氏如何恨毒了吕氏,而今情景,她纵有百千计谋,也难以施展。更有吕氏占着长辈的身份,沈浮又是她名正言顺的儿媳,教她亦不敢轻举妄动。因此,杜氏闻言后默然良久,只得讲道,“是,你说的是。世间大多女子皆是这样的,你将此定为规矩,我无可辩驳。”
“如今沈家陷入困境,婚事的确是高攀了你侯府,你要怎样对待儿媳,我也是管不着的。只……”杜氏倏而红了眼眶,又佯装难堪,侧首遮掩,“呀,真是让你见笑了。”
吕氏逐渐觉出几分怪异,“……不打紧。”
“旁的无妨,哪怕你再使唤她,这都是无可摘指的。但我听闻她昨儿病了。”提及到这件事儿时,杜氏略作停顿,泪珠子便落了下来,“侯夫人,贵府规矩严苛,我是知晓的。你当初熬的下来,她有甚么不行呢?可她到底是过于年幼了,才仅仅十六的岁数,我又娇惯的太过,教她笨手笨脚的,做不好甚么事情。”
“你可别这样说,”吕氏眼见着她话风渐转,有意要去阻拦,“她……”
“劳你且容我将话讲完。往后我是再不敢常来的,倘若眼前这场景,我再多见个几回,只怕要难过死。”她用锦帕拭着泪,哽咽道,“又有一事,当做是我求你。旁的我无甚好说,你我认得多年,虽不算熟识,倒也有些情谊。往后……嫁女如泼水,你管教她无妨,可往后她生病时,我需央你宽待则个,莫教她累着了身子。”
“你这话从何而来?怎的就‘累着了身子’?我既不曾教她当牛做马,也未曾做旁的,如何就不宽待了?”吕氏这些年独裁专断,尽管清楚杜氏这般示弱必定有诈,却也不情愿将计就计,而是沉着脸回敬,“阿浮,你自个儿与你娘说,我对待你有何处不好?世间哪个婆母对媳妇,不是这样的?”
沈浮下意识去看杜氏。她目光温和怜爱,含着泪望向沈浮时,几近教沈浮也难过得哭出来。好半晌,沈浮道,“是我不懂事,只小病小痛罢了,不妨事的。”
“好姑娘,你此前看我作甚?若要说话,只管如实讲出口就是了,你母亲是个公正人,哪有苛待你的道理?”杜氏拉着沈浮的柔荑,骤然说到。她疼惜着沈浮手似寒冰,却晓得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继而用指尖儿在她手心里轻划着,面上亦是涓滴不遗,泪盈盈的讲,“你在家中过得清闲,我还当你小,许多事务都一拖再拖,无有来得及教授。哪里料到……这桩婚事来得匆忙,你既已嫁入侯府,便专心一意听从长辈的话,她让你作甚,你便作甚,那都是你应该做的。”
听至此处,吕氏便也跟着开口,“是这个理儿。”
“……嗯。”沈浮全然不搭理她,一面低头应承,一面仔细的感受着手心里那些微的触碰,“女儿谨记。”
“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杜氏说着违心话,指尖划出最后一撇,望着沈浮,见她微不可查的对自个儿略微颔首,便晓得她是明白了,遂,温声嘱咐道,“娇娇,这是为娘早便教过你的,你可还记得?”
手心里一笔一划停住,她低着头,“嗯。”
“好,既如此,便当着为娘的面,去与你母亲赔个罪罢。”轻拍着她柔荑,杜氏将心疼藏住,言不由衷道,“娇娇莫怕,你既在府里,便得守府里的规矩。去吧。”
“女儿晓得了。”沈浮绻紧手指,轻掐着掌心里的软肉,推开了杜氏的手。她低垂着眉眼,行至吕氏身前,再欠身施礼,口中讲,“我……与您认错,不该凭着身上这点苦痛,便与您频频顶嘴,忤逆您的话儿。媳妇知错了。”
吕氏看着跟前的母女两个,从起初以为杜氏定然别有诡计,再到当做杜氏不惜自跌脸面,也情愿低三下四的为沈浮求个人情儿,教她再侯府里好过一些。乃至而今沈浮认错,吕氏更当她俩是认怂,再不敢与自个儿呛声的。
“果真是知错了?”偏生吕氏还要故作宽宏大量,扮做宅心仁厚的模样,显出自个儿的好处,“罢,知错就改乃是好事,这回你娘为你求情,便也算了。下回切记不可再犯,免得……”
她默然垂首,身前是吕氏在自说自话,心里思量的却是杜氏的计策。先是以退为进,将她娘俩的弱势表露无遗。再反守为攻,于此事上占住主权。从哭诉、央求,以致而后的致歉、赔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教吕氏在不经意间,便跟着她的路数走了下去。
再往后,杜氏需她做一场戏。
长宁侯府当家主母为人刻薄,竟逼迫儿媳带病侍候,更不顾其母亲自哀求,绝不改苛刻规矩,以致其当场晕厥。
此事一经传出,必当引起轩然大波。
要紧的并非是腐败世家中的后宅琐事,也并非京都名门妇姑勃溪的深院丑闻,而是侯府对沈浮的态度。再多想些,便是二皇子对沈善的看法。若更多想,那岂不是看出了当今皇帝对沈家已是厌弃了?
否则吕氏不过是个深宅妇人,又怎敢如此对待嫁入府中不久,户部尚书沈善沈大人的嫡亲女儿?谁给她的胆子?竟张狂放肆的将其欺辱到如此地步?
这些事儿杜氏清楚,沈浮却想不透。她不晓得杜氏为何要这般,可因着她自幼听话惯了,虽不善撒谎骗人,也仍是愿意照做的。只心虚难耐,教她忍不住抬眼看了下吕氏。
“……《女诫》也需多看几遍,依照上面教的,仔细去做。若做得好了,方才不丢我侯府宗妇的名声。”吕氏仍在啰嗦,见沈浮看来,便蹙眉,“我所讲的,你可在认真听?”
“媳妇在听……”沈浮颤了颤鸦睫,音线也略略有些发颤。她仍掐着手心,在细细密密的痛楚传入心底时,她心下一狠,闭上眼,便放任自个儿软倒在地。
“啊!”吕氏一时惊吓,“快来人!”
地砖上铺了绒毯,屋里也点了地龙。因此,沈浮跌下去后既不疼、也不冷,只胸膛中怦怦声乱作一团,撞得她心慌意乱。周遭响起惊呼与喊叫声,再往后,便是杜氏的哭泣。
“快!快去请郎中呀!”
“少夫人昏过去了!”
她被杜氏揽在怀中,起初只是做戏,却不知怎的,嗅着屋里的熏香,忽觉甚为头晕乏力,脑中嗡嗡作响。她费力的掀开眼帘,便将杜氏温柔秀美的眉眼映入目下,谁知那神情里,却逐渐添了焦灼之色。她察觉杜氏将手掌覆在她额上,不禁疑惑。
“……娘?”她喉间干涩,便只得艰难地吞咽着,更茫然问,“我嗓子怎的哑了?”
杜氏强忍泣声,滚烫的泪大颗大颗砸在她颊边,似是落了一场雨,“你这傻孩子,怎的病了都一点儿不晓得?”
“果真是病了?”一旁的吕氏走上前来,蹙着眉头,又去支使奴婢,“将少夫人抬到榻上去。”
“不妨事,我想回自个儿院里。”她明白过来,却硬撑着要起身,“哪里好留在这儿叨扰您?不方便的。”
旁边的杜氏扶稳她,死忍着不做声。吕氏见了,尽管想答应她,却碍于颜面,只得勉强劝慰道,“留着罢,也无甚叨扰的。你这身子真是得好生养一养,这才多大的年纪,怎就……”
沈浮看见杜氏气得浑身轻颤,生怕她有什么好歹,连忙哎呦一声,扶额道,“不成了,我头疼的紧,太疼了……母亲,且请您少讲些话罢,吵得我受不住……”
“娇娇……”杜氏关心则乱,还当她真是头疼,可却又见她背着旁人,悄自朝自个儿挤眉弄眼。怎奈杜氏看在眼里,却愈发心如刀绞。
杜氏忍着眼泪,与奴婢将她扶到厢房歇下。而吕氏哪里愿意作陪,假惺惺的关心个几句,便自顾自离开了。
“娘,我无碍的,你莫要着急呀。”屋里刚静下来,沈浮便连忙安慰杜氏。她试图坐起身,又被杜氏摁了回去,只得乖巧顺从,更顶着敷在额头的棉布,哼哼唧唧解释道,“许是昨日里冻着了,不打紧。”
“你……”杜氏颤着声问,“你前日回门,可是当夜就听娘的,与他成了真夫妻?”
她不明所以,仍应,“嗯。”
“……丧良心啊,真是个丧良心的狗东西!”杜氏咬着牙咒骂,骂得既是吕氏,又是与沈浮不仅有了夫妻之名,更有了夫妻之实的那位温小侯爷。她骂过后便沉默下来,将沈浮额上的布巾重新过水,拧干,敷好。
沈浮不晓得她为何提及那事,却又碍于羞怯不好多问,只得轻轻软软的唤了一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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