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兄长

顾暮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家。
她咬着下唇,盯着眼前的那个用泥土草草填起来的小洞看的出神:这不是个什么密道般的入口,只是个为了防贼而随手堵上的缺口而已……
大门的口被看守堵着,此时若想回家,也只有这个一条路可进内院了。顾暮盯着那洞口看了许久,而后猛然弯下腰去,她也不得手上被石子划破的伤口,曲起十指,死命的向外扒着堵着洞口的土。
毕竟是经历过风吹日晒的,堵着洞口的泥土坚硬的同周围的墙壁一样。
顾暮努力了许久,也只是弄掉了些土渣而已。她不甘心被着泥墙堵住归家的路,便是咬紧牙关,猛然一用力,耳畔仿佛能听见断裂的指甲扎进肉里的声音。坚守许久的泥土终于败下阵来,有了动摇的意思。
顾暮红着眼,硬是咽下了滑到口边的痛呼,手上的力道加地更甚,终于那个封闭许久的洞口透出了点风。
绷紧的弦猛然放松,顾暮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鼻子冻的通红,已是顾不得手上的疼痛,扭头看着那个漏了些缝隙的洞口,红着眼轻声笑了。顾暮垂下头深吸了几口气,等到腿上的重新恢复了力气,她双手一撑,从地上坐起,而后顺着刚刚扒拉出来的缝隙,慢慢的将周遭的泥土扫去。
她蹲下身子,顺着洞口钻了进去。
终于是入了内院。
顾暮有些踉跄的站起身,她望着那个自己想念已久的家,提不起半情绪来,只觉得一切都像是场噩梦。
昔日的繁华热闹早已烟消云散,空落落的院子里,什么都没有留下。
她就这么站在院内,环顾着这个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天井中央杂乱的扔着些杂物,四面厢房的窗上也满是灰尘,将原本鲜亮的朱红色染满风尘。
满目疮痍。
顾暮颤着步子向前走了几步,她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没有唤出。
耳边好像还传来儿童的嬉笑声,像是母亲在身后叫着自己跑慢些。
顾暮下意识地回头看去,被雨水洗过的月色更显朦胧。
隔着细微的雨帘,依稀间仿佛还可以看见哥哥正笼罩着月色一招一式的练习枪法,英姿飒爽是一点儿也不愧对顾小将军这个称号。而父亲则坐在一边的圆桌上一口一口的抿着酒,眼神却关切望着儿子的招式,偶尔见着不满意的地方,便放下手中的酒杯,点着手指指点一番。
母亲和姐姐刚走出长廊,端着热乎的茶点说笑着走到父亲身边。母亲将桌上的酒杯给拿到一边,又倒了茶劝着父亲少喝些酒,莫要伤了身子。姐姐将茶点放到桌上,却没有落座,转着眸子似乎是再找什么东西。她左右环顾了好一会,才看向了顾暮的方向。
见着妹妹她便笑了,朝着一脸呆滞的姑娘笑着招了招手:“小暮想什么呢?快来,别一会喝了凉茶又闹肚子。”
顾暮闻言,身子一动就想往姐姐的方向去。可她刚迈了半个步子,还没等缓过神来,眼前的景象就如同被惊扰了般,忽地一下就散去了。
空荡荡的院落没有落得半点人气,入眼皆是苍凉,不似旧时风光。
顾暮低着头,双肩微动却是笑了。
她终于是想明白了:这个地方是顾府,顾府不是她的家,她的家是再也没有了。
顾暮在家属最小的,哥哥姐姐把自家这个妹妹看成心头宝,对顾暮很是疼爱。加上顾暮儿时虽不大但从小就能言能语,机敏的很,很讨长辈的喜欢。
顾如烈看着小丫头是打心眼里的舒服,他常和顾夫人念叨,说是要把顾暮给培养成个能文能武的女子,壮壮他顾家的门风。营中将士老是调侃着这顾家小女是将军的心头宝,军营里的那些痞里痞风气习惯只得隔着顾府耍,进了顾府就是装也得装出个正人君子的样。
不为别的,就为不能让顾将军那小女儿学坏了去。
顾暮之上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名冀,姐姐名婉。
顾冀生的个国字脸,浓眉大眼的,很是英俊。顾暮小时候听奶娘讲哥哥的趣事,说是顾冀周岁抓阄的时候,明明身旁围着有一圈小孩爱玩的物件,可小少爷却是瞄都没瞄一眼,直勾勾地朝顾如烈挂着战甲的方向爬去。眼瞅着顾冀越爬越远,李管家为难的看了眼一旁不出声的老爷,便自作主张的把小少爷给抱回了抓阄的圈。
可谁知这小娃娃岁数不大,但性子却是难得的固执。
李管家前前后后把他抱回了三四次,顾冀还是坚持不懈的向一个方向爬着,一副不管不摸铠甲不回头的模样。这般景象上演了三四次次,一边坐着的顾如烈偏了偏身子,对着身旁的小厮一阵嘱咐。
小厮领命出去了,回来时手上捧了把小木剑,恭恭敬敬的递给了顾如烈。顾如烈顾不上自家夫人疑惑的眼神,拿着木剑站起了身。他把小木剑放在了顾冀的身前,而后蹲下身等着小娃娃的反应。
小少爷见着不远处刚出现的玩意,向前爬着的动作停下了,黑葡萄一般的眸子前后看看,似乎在比较什么。众人等了他一会,顾冀终于动了,他蹬着肉嘟嘟的小脚朝着木剑爬去,不一会就乐呵呵的把玩起来。
顾如烈站起身哈哈哈大笑,看着玩的正起兴的小子连说了三个好。
自此顾府里的人都说,这小少爷日后也是个披荆斩棘的人儿。
可惜命运不总是眷顾的,顾冀自小身体就不好,十几岁时又染了风寒。这病是医好了,可却落下了病根,一吹风就头疼的厉害。
顾夫人心疼儿子,便吩咐下人让少爷的房间燃了炉火,除非是三伏天热的厉害,屋内的炉火是不得灭的。顾暮还记着自己小时候不愿念书,尽喜欢往这个哥哥屋里躲,听顾冀讲些军营里面的趣事,这比听夫子说天书有意思多了。
可哥哥屋子里热的发闷,她那时候火气重性子又皮,便偷摸着好几次关了炉火,开着窗子吹风。哥哥也不说,顾暮便以为没什么事,就没放在心上了,偷摸着的动作也变的大胆起来。
有天晚上顾暮又灭了暖炉开着窗,正趴在顾冀的床上,赖着哥哥给她念书听。偏不巧被推门而入的顾夫人给逮着了,指着床上的小丫头直骂她不懂事。小顾暮从没见过娘亲发这么大的火,吓得哇哇大哭。
顾冀一边哄着自家娘亲一边哄着自家妹妹,好一番难做。他只得当着顾夫人的面把炉火重新燃起,又将大敞着的窗户给留了条缝,才算给顾暮惹出来的骂收了个尾。
长大了些顾暮才知道,哥哥不愿意被身体状态所困,他甚至是厌烦自己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顾冀心志高,又对父亲征战沙场的光辉历史羡慕不已。他从会走路开始就依着顾如烈为榜样,父亲去哪,他就去哪;父亲以前练什么,他就练什么。
夫子教的兵法之道,他上课听一遍,晚上睡觉前又再琢磨一遍,将行军打战的那些常识给记得滚瓜烂熟。
顾冀渴望从军,他渴望有个实现志向的地方,不愿自己的一腔热血就这么败在家中。
顾暮自有记忆起,顾冀就是早出晚归的,想听哥哥讲故事还得费着心思逮着人。顾冀倒不是眷恋那些烟花柳地,而是整日的赖在校场里。顾夫人不愿儿子勉强,便吩咐人瞒着顾如烈关了顾冀一段时间。本以为顾冀得了教训,就会好生在家养着身体。可门禁一解,他又赶早的往校场跑。晚上等父母睡下了,又偷爬起来练习枪法。顾暮每次从西街偷摸着回来,都会被在院子里舞枪弄棒的哥哥给吓个半死。久而久之的,顾夫人也不愿说了,就放任着顾冀去。
顾如烈见顾冀这样坚持,心里很是欣慰。便不再教给他那些摆架势的活儿,开始将战场上的那些实战经验传授给这个儿子。顾冀也是争气,早晚的练武照常不误,每每有了剿匪镇疆的任务他便更加积极总是抢着领活儿。
军营里大小将领的见着顾将军,都笑夸着说这个顾小将军天资好,日后定能成为又一个镇国将军,承了顾如烈的衣钵。顾如烈嘴上虽没什么表示,但心里对这个儿子很是自豪。
相较于顾如烈,顾夫人则是一直是不愿让顾冀去习武的。
后来抵不过顾冀请求,她虽说口头上软了些,但心里还是有所芥蒂,私下里对这个儿子的日程很是关心。
某次出征回来,顾冀难得不理会娘亲的问候,只是匆匆说了几句,就头也不回的往房间里钻,进门前还不忘吩咐了小厮几句。
无论顾夫人在屋外怎么说,顾冀就是不开门。顾夫人心思细,对这个儿子又了解的很,便派着顾暮偷偷去哥哥屋里瞧一瞧。小时候的顾暮尽愿意干这些事,她还没等母亲话说全乎,便快着步子跑向了哥哥的房间,趴在门外,悄咪咪地往里窥。
透着门缝看,顾冀身子微偏,右手给自己的伤口处裹纱布。缝隙很小,顾暮左右瞄了好一会也看不大仔细,她正想将门推的更开一些。就听得身后有人唤了声:“小暮?”
小顾暮僵着身子回头,姐姐顾宓正拿着伤药站在自己身后。她是没好意思承认自己在给母亲当小差,梗着脖子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说个清楚,便红着脸飞快地跑了。
后来,顾暮同母亲说了这件事。
顾夫人知晓顾冀的心思,便也没有去戳穿。看着儿子装的一副没事人儿的样子,顾夫人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知晓顾如烈的性子,也不好当面同丈夫抱怨,只得瞒着他去庙堂里祈福了几次。
后来顾夫人又吩咐着顾暮没事别往西街跑,多去校场看看,劝着哥哥莫要练习地太拼命。
这事顾如烈心里虽是不喜,但体谅着夫人担忧儿子的心切,也就放任着顾暮往校场跑了。
再说,让这个丫头多看看市面也没什么不好。
所幸,一切努力都有了回报。
顾冀终是不辱顾如烈对他的期望,几番出征,大大小小的战功更是数不胜数。久而久之,他便打响了这个“顾小将军”的名号。
又历练了几年,顾如烈便向皇帝举荐,让顾冀做了镇北营的督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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