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出嫁从夫

待到踏进垂花门后,连前院的半点儿声响都听闻不见,温绍棠方才松开她。
沈浮就势站定在那处,也不往前走,自打进门以来,头一回当众反驳着他道,“你乱讲!”
话音落下,温绍棠顿步,转身朝她看去。
他略微一愣。
小姑娘正值好年岁,面若芙蓉、腰似杨柳,哪怕冬日里衣裳厚重,都不碍她身姿窈窕、容色妍丽。檐头、瓦上,连同梅花枝头都堆积着素白的雪,愈发衬得她肤色白净,唯独唇瓣儿一点胭脂,宛若那开得正盛的朱砂梅。
世人皆传沈家有娇女,此言不虚。
温绍棠并非是好色之辈,倘若真让他得个美娇娥,一如沈浮这般的,那也不过是红颜枯骨,不往心上搁。可眼下让他愣神的并非是小姑娘的容貌,而是她满面认真。
或是因着她还小,又被宠地不经世事,往常总是娇软、柔弱,且好欺负的。他话讲得重些、不耐烦些,她便委屈得不成样子。此前也是。
“如何乱讲?”温绍棠轻笑一声,眉眼间却仍是冷淡着的,那笑不达眼底,只唇角轻扬的作态平白显出几分讥诮,“是三妻四妾乱讲,还是三从四德乱讲?”
他故意的。
在起初不过随口道出,意欲让沈浮莫要多管闲事,但此刻这句话,便是刻意为难了。
“你就是乱讲。”她偏不服输,轻抿着嫣红的唇,一字一句的与他辩驳,“以我沈家为例,爹与娘多年夫妻,哪怕我娘只得我这个姑娘,我爹却也不曾纳妾;更有傅夫人无子,其夫亦不过从旁支过继;再有……”
“那又如何。入我侯府门,为我温家妇,怎?丈夫说的话你敢不从?”温绍棠骤然打断她,轻而易举的将她话音压下,“别家是别家,与我何干?改日我领个妾室回院里,你还能将她打出门么。”
她惊愕至极,“我……”
“闭嘴。”温绍棠轻斥着阻拦她开口,走过去再握住她手腕,将她往自个儿的院里带,“吵嚷个不住,这般想教旁人看笑话?”
沈浮略微挣了挣,他却握得更紧。
他的确不喜沈浮不论缘由便妄下评判,但更不愿在这儿与她纠缠,被看得清楚,再七嘴八舌、添油加醋的往外传。对他无甚,只怕届时沈浮的日子更难过,让沈家也生出怨怼来。
两人回到院里,琅书便笑嘻嘻迎上来,还未行礼问安,便看出他俩之间怕是不好。
温绍棠拽着沈浮进屋,再关上雕花门,“砰”地一声响。
“这……这是……”琅书反应过来,连忙凑到一同出府的漱墨旁边,“少夫人怎的气成这样?我看着好似都快哭了。”
漱墨瞥他一眼,“……你怎不问爷他为甚恼火?”
“嗨……”琅书笑说,“自打老侯爷病重,爷哪天不得被气几回。再者,我问你你就晓得?”
闻言后,漱墨嗤笑着道,“是少夫人太不懂事了。”
一门之隔。
“你作甚!别拽了,疼、疼呀!”沈浮好容易将他的手指掰开,却又被他按着肩抵在屏风上,避无可避,只得昂首看他,更气得直呼其名,“温绍棠你——”
她话音骤断。
温绍棠低眸看着她,眉头轻皱。他瞳仁漆黑,如今将目光淡淡落在她那儿时,愈显渊深莫测。见她欲要垂首避开,温绍棠抬手捏住她下颏,迫使她看向自个儿。他指尖此刻略微泛着凉,触到她时,惹得她轻轻打了个寒颤,秋水般明澈的眼眸里也添上些许怯意。
“夫、夫君……”她轻咬着唇瓣,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弱声弱气的试图推开温绍棠,“你弄疼我了……”
“而今已近酉时,待到更衣后你我需去母亲院里用膳,你可晓得?”温绍棠手下用力,见她乖巧点头,却并不曾松开她,更将话音冷下几分,摆出恶人的作态,语带寒意问道,“既你唤我一声夫君,若不听话,我该如何罚你?”
他故作姿态时着实唬人,当即便引得沈浮泪盈于睫,软声央求他,“别罚,别罚……我听话就是……”
“果真听话?”温绍棠指腹抵在她肌肤,触手温软细腻,使出的力度在不经意间便失了分寸。
沈浮疼得眉尖微蹙,又不敢说,慌乱应他,“我从不骗人的。”
闻言,他方才收敛神色,想着再哄小姑娘几句。未曾料到,一颗滚烫的泪珠子乍然砸落,摔碎在他手背上,烫的灼人。
他怔住。
屋中并未点上烛火,可刚挪开手,只凭借昏暗光线,他也能清晰看到沈浮下巴上那泛红的指痕。在一片白净里,愈发分明。
“我……”温绍棠正欲细瞧,便见她惊慌失措的逃出了内寝。
外间等候吩咐的黄鹂一惊,“少夫人?您这是……”
“无妨,眼里进东西了。”沈浮答着。
雕花门一开、一关,两下声响,徒留温绍棠还愣怔在那儿。
他哪里晓得自个儿不过是轻轻碰了下,就能在沈浮身上留下痕迹来。娇生惯养大的小姑娘,喊疼怕也是真的觉着疼,并非娇气。反倒是他的……疏忽。
门声吱呀。
“爷?”琅书唤道,“奴才进屋伺候您更衣。”
温绍棠回过神来,垂眸应道,“嗯。”
琅书率先将灯点了,继而再去将衣衫都备好。他瞧了眼温绍棠,不禁笑道,“呦,您这是消气了,还是气得更狠呀?若是气狠了,奴才可得躲远些。”
“……”温绍棠也不做声,只在琅书走近时踹他一脚。
“哎呦~”佯做吃痛后,琅书知晓温绍棠并非气恼,多嘴多舌与他讲,“奴才又见少夫人在哭呢。”
他解着盘扣的动作一滞,“……是她好哭。”
“少夫人可比您小了五岁。在得知这桩婚事时,奴才还在与漱墨打赌,”琅书停顿一下,待走远几步,确保温绍棠打不着他,才继续嬉皮笑脸道,“说您这回是枯木逢春哩!”
“胡闹。”温绍棠终究还是被他逗笑了,复又轻叹,“沈家将她娇惯得太过了。”
但他此前所为也着实……过分。
等到晚间两人安寝,他再与沈浮道个歉罢。
…………
沈浮是当真被他吓着了,那般冷厉的模样,好似欲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再抽筋削骨一般。并非她胡说八道,而是那温小侯爷的目光、神态,哪怕满室昏暗,都骇得她浑身发抖。
以致再见着他时,沈浮相较以往还要再乖顺几分。
前往正院时,她悄自察觉到温绍棠总是看过来,全然感受不到他隐隐的歉意,只当他仍在注意着自个儿是否听话,霎时便小脸一白,心底更泛起委屈。
她分明已然很安静了!
“怎的了?”温绍棠低眸看向她,便见她垂着脑袋,宛若身有不适般,当即打破这片沉寂,皱眉问着,“愁眉苦脸的作甚?”
他话音刚起,沈浮如同受了惊的玉兔儿,倏地一个激灵,再仓皇失措的望向他,连忙在唇角扯出弧度来,“未曾……是方才走神了。”
“……”温绍棠又怎会认不出她笑得有多虚假,可到底也不过是什么都无有说出口,只挪开眼,轻轻一颔首,“嗯。”
不消多久,两人抵达正院,身后一众侍从自行留在门外,唯琅书、漱墨跟着进了堂屋。屋中婢女行礼问安罢了,为两人卷帘。
绣着花样的锦帘被掀开,沈浮跟在温绍棠身后,低眉下意的踏入屋中。
而在沈浮意料之外的,正院里颇为热闹。
吕氏阴沉着面色端坐在上座,身旁是仙风道骨的长宁侯,她那位仅见过一回的公爹。而今,长宁侯一面捋着长须,一面听着身前美妇人的哭诉。
这便是让沈浮大为意外之处。
屋里竟另有其人,这人她也见过,还是此前刚见的,长宁侯府嫡三夫人。她比方才在院中大闹时还要狼狈些,衣衫不整、鬓乱钗横。更兼悲不自胜的掩面低泣着,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府中三爷恁的寡情薄意,只在圈椅上慢悠悠的品着茶,意兴阑珊的垂着眉眼,任凭三夫人声泪俱下,连目光都懒得施舍给她。
沈浮忍不住拿出帕子要递过去,却闻身旁的温小侯爷低咳一声,当即不情不愿的顿住动作,被迫又将手帕收了回去。她轻咬着唇,难免觉得温家个个儿都是铁石心肠的人。
再……
她不经意的瞅了下温绍棠。
不似她,温绍棠像是早已料到,领着她在不远处落座后,便默不作声的等着三夫人停下。
炉中炭火温暖,三夫人的泣声与话音可谓是“凄凄惨惨戚戚”,除却长宁侯间或出声安抚几句,又或烛花噼啪、风拂窗牖,满室竟再无声响。
“呜……我也不求旁的,入门这许多年,不就图个夫妻恩爱么。”
“我在三房里,尽职尽责,可打他辞官后,哪天不甩脸色给我看?”
“大伯,他作甚我都忍了,不来我屋里也无妨……”
“谁知这个没良心的,他、他三天两头的要纳妾,非要逼死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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