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池的家境在村子里只算一般,可是家中人员复杂,大哥早些年与家里断绝关系,离家出走之后便音讯全无,二哥慕易清与邻村里的阮家女成了亲,结果却被阮家二哥带人下套输掉了将近五十两,这些年来,二哥慕易清为了还钱,偷着躲着攒私房钱到处去借,也只还了十来两而已,后来此事再遮掩不住,讨债的人逐渐上门要钱,虽然没有闹得十分过火,可是村子里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父母又帮着跟亲戚东拼西凑借钱来还,可也还差二十多两,更不用说欠那些亲戚的钱了。可这不算,征兵的消息下来,家里就炸开了锅,他们一房几乎成了全家攻克的对象,不为其他,就因为二哥的事弄的家里拮据异常,几乎到了分家的地步,若再被征兵怕是连点防身的碎钱都拿不出来,一家人正在大乱之时,寒老先生找到了卿池,他告诉卿池,他可以帮卿池的二哥还了这余下的二十多两,但是他有个条件。
卿池当时便惊愕了,他甚至是下意识的问:“什么条件?”
寒老先生捻着胡子道:“我要你后日,跟我家三郎成亲。”
卿池大惊。
寒老先生又说:“征兵的事你也知道,可我家三郎还没有成亲,来日他若平安归来自然最好,可若有万一,他连个捧灵摔瓦引路回家的人都没有,我不能看着三郎就这么孤家寡人的奔赴战场,我得给他找个能为他捧灵摔瓦的人,再万一的情况下为他引路回家,只要你答应我,我就可以帮你二哥把这余下的银子还上。”
寒老先生的话说的十分清楚,条件也十分的诱人。
可是……嫁人。
这是卿池从来没有想过的事。这世上,是有男妻男妾之位,可为男妻者,多是迫不得已,为男妾者更多是情势所迫。若不是走投无路,好好的男儿谁会愿意为人男妻?
可是……也有个别意外的。
那就是传说中的暗双。这样的暗双,可与女子成亲,延绵子嗣也可与男子成亲后继香火。
卿池知道,在家里,就他跟幺弟也是暗双,为这事,他娘也没少受到慕老太太的埋怨。
可是……他也从没想过要嫁人的事。
然而。
寒老先生的条件,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当真……诱人。
可这种大事,他却不敢一口答应。
寒老先生也不着急,他只是和蔼一笑:“你可以回去考虑一下,但如果明晚之前,你不能给我一个答复,那我只能另外找人了。”留下这话,寒老先生便转身走了。
而卿池,他则站在原地,楞楞地盯着寒老先生的背影。心事重重的卿池回了家,大老远还没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的怒骂声。
那是卿池的奶奶慕老太太,从知道慕易清欠下那些赌债之后,慕老太太几乎三天两头的都在骂人。有时她骂得指桑骂槐,有时她指名道姓,只差没有弄得家里不可开交,而陈桂兰除了忍气吞声,也就只有偶尔才会回一两句,可那样也只会惹来慕老太太的变本加厉。卿池在外头听了许久,一直到慕老爷子忍不下去,呵斥几句,慕老太太这才骂骂咧咧的歇了声。
卿池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陈桂兰坐在房间,明着是做家务,实际却在默默拭泪。
两个弟弟妹妹躲在门外,一个个都眼眶红红抿着唇不敢吭声,见卿池回来,两人张开双手就直接朝着卿池跑去,一把将卿池抱着,小声的呜咽。卿池听得难受,他又想起了之前的寒老先生的话。
最终,不等天黑,卿池又去见了寒老先生。
那时寒老先生正跟村里的几位叔公说话,咋然见到卿池,寒老先生也有一丝意外,不过转而一想,他便也只是笑了笑。
而卿池,他在寒老先生那样的笑容下,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特别的无地自容,可是……寒老先生的条件,真的……很诱人呐。
两人走到无人的田野边上时,寒老先生只是笑着问他:“是不是已经有答案了?”
卿池浑身绷着,衣袖下指甲死死地扣进掌心:“我不得不说,你的条件确实让我有些心动,但是……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再增加一些。”
寒老先生意外:“你这是在跟我谈买卖吗?”
卿池苦笑:“从一开始您打算来找我的时候,难道就不是在跟我谈买卖吗?”
寒老先生不说话,只盯着卿池。
卿池暗暗吸一口气,又说:“我家里是什么情况,不用刻意打听,您也知道,二十两虽然不是很大的数字,可却也是我们这种乡野百姓一时间拿不出来的,但是二十两,便几乎要毁了我,您不觉得这买卖,我很亏吗?”
寒老先生微微眯眼:“你觉得你们家现在还能更亏吗?”
“确实亏不起了,但是……”君辞微微咬唇:“等过些时候,我如果去了城里,跟城里的大户人家签卖身契,卖成死契,一百两没有,但七八十两总是能有的吧。”
寒老先生眸低光芒一闪,显然没有想到卿池会有这样的打算。
他吓唬卿池:“你不要以为卖身大户人家就是出路,你知道为什么大户人家的死契都这么高吗?因为一旦签了死契,生死就再由不得你自己了。”
“我知道啊,但那总归也是一条路,虽然可能是一条末路。”
寒老先生盯着他看。
卿池家里还能等,他还能等,即便卖身契当真是一条死路,可总也是一条路,而寒枢沉,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等……
暗暗吸一口气,寒老先生问他:“这买卖,你想怎么做?”
卿池眼神坚定,两手紧紧握成拳头:“六十两,我卖一辈子给寒家,来日你寒家三郎当真有个万一,我为他捧灵耍瓦,为他守坟扫墓,若他平安归来,想与我夫妻和离,我也不要一针一线,自觉离开。”
寒老先生当即意外:“可你不觉得,这样算来,你更亏吗?”
卿池勉强一笑:“总归我没有卖去大户人家,不会被主人家磕打为难,也没有性命之忧,而且也能还清了赌债,不是吗?”
寒老先生听着,连连点头,他看着卿池的眸光,也变了颜色。
老先生沉声应着:“好!好孩子!等你与三郎成亲以后,我答应你,只要我在一日,就不会让你轻易受人委屈!”
卿池与寒老先生达成了协役,其他的便是他们两人各自回去与家里人说这个情况。
卿池那边不知该如何与父母解释他突然要嫁人为人男妻的事,最后他只能向父母撒谎,说他私底下其实与寒家三郎早有往来,原本是想等他及冠之后才与父母坦白的,但是因为征兵的事来得突然,所以他才不得不提前说了这个情况。
为了这事,家里又闹了一通,慕老太太虽然泼辣不讲道理,对陈桂兰生下两个暗双的事也颇有微词,但对她从来不会为难孙儿,只是此番突然得知卿池不止与人偷偷来往,甚至打算在这几日就把亲事办了,也差点没气死了慕老太太。
慕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寒老先生不知,他也不知卿池是如何与家里人交代的,是如何说通家里人的,而他这边则没有那么多的困难。
作为一家之主,寒老先生决定的事,几乎无人敢辩驳,即便……寒老先生要拿出六十两来,众人虽然颇有微词却也不敢当着寒老先生的面说上半句。
而此刻,当着村长的面,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卿池即便觉得再难堪而紧张,也没有立即回答。
即便他知道,父母是想听他说他不愿意的,可是……昨日早上,寒老先生请村长代为送去的六十两银子,让他们不得不相信卿池的说辞。
六十两,足够在村里置办好几间大屋跟三亩田地了。
暗暗一口气,卿池才终于开口:“我想成亲。”
慕家几人面色微变,神色复杂着,陈桂兰瞬间红了眼眶,也不知她是想起什么,慕盛清拧着眉,暗暗捏了捏母亲的手也没说话。
卿池垂着眼睑又说:“我相信,三郎并非池中之物,他此番参军必定能有所成,我虽不能陪他,但……我能等他。”
“小池。”慕盛清拧眉:“刚才的话,你看着他,再说一遍。”
卿池明显怔住,没有想到慕盛清会突然这么要求。
而他也下意识地朝寒枢楼看去,可看见的却是寒枢楼那双冰冰冷冷的眼眸。
突然地,卿池心里一突,再说不出话来。
寒老先生怕卿池在家人的逼视之下再出意外,他突然呵呵一笑,又扭头朝身边的孙子看去:“三郎,你呢?你是不是也该表一个态?”
三郎眸光扫过众人,他看过寒老先生那双微微眯起的眼,最后再看向卿池:“成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