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的三个字从寒枢楼的口中说出来,明显让卿池意外了,可在抬眼之后,看了一下寒枢楼那淡淡的神色,卿池又急忙垂下了眼睑。
慕盛清看着这幕,他微微蹙眉:“我与小池出去说几句话,余下的你们相谈便是。”
慕盛清起身走出门外,卿池微微怔楞,随后才跟着起身也出了门外。
村长家的院子里,种着不少的花,全都是一些很常见的品种,可红红绿绿聚在一起却十分好看。
慕盛清站在花圃前,看着一些花花绿绿的花枝,眉头紧紧拧成一团。
卿池心虚迟疑着朝他走近:“三、三哥。”
慕盛清突然转身:“你当真喜欢那寒家三郎吗?”
卿池微微一怔,垂着头嗯了一声。
慕盛清突然语出惊人:“你这么突然想与他成亲,难道不是因为寒家有什么难言之隐给你开了什么条件吗?”
卿池大惊,又急忙想要掩饰:“没……没有的事。”
慕盛清又说:“当真没有吗?可我方才看,你与那寒家三郎,可半点也不像是私交甚笃的样子。”
“我……我……”卿池不善撒谎,此刻又被慕盛清如此逼问,他结巴了一会才找到说辞:“可我……我真喜欢他,而且……而且三郎他只是性格清冷,寡言少语而已,私底下他对我……其实……其实很好的。”
慕盛清眼神渐冷:“当真吗?”
“真的,真的!”卿池急得连连点头:“三哥,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骗你们,况且这种婚姻大事,我怎么可能拿来开玩笑,我说得都是真的,我跟他真的很好,他只是性子冷不太说话而已,我真的没有骗你们。”
“小池……”慕盛清到了咽喉步步紧逼的话,在看着卿池这急切的模样后突然说不出来了,他轻轻揽住卿池,拍着他的后背:“你到底知不知道,如果你当真答应了这婚事,成了寒家的男妻,以后你在村里,可能会遭人异样的眼光。”
“我不怕……真的。”卿池说得笃定:“而且,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犯不着为了不相关的人,连日子都不过了,再说了,嫁给寒家三郎,成他男妻,我真的是心甘情愿的,三哥,你帮我劝劝阿娘他们吧,你帮我劝劝他们,我真的……非嫁不可的。”
慕盛清没问他为什么非嫁寒家三郎不可,他只是骤然阴鸷下来的眸光,通过窗户看着里面与父母坐在一起的人,那是他的二哥慕易清。
小片刻了,慕盛清才长叹一声,明显妥协:“好,我相信你,我也会帮你劝住爹娘他们。”
卿池顿时大松口气。
两人转身准备回去的时候,却不想,身后竟是看见了不知何时出来的寒枢楼。
院子里,寒枢楼就站在那花圃边上,他身形高挑而又颀长,那立如松柏,墨发如瀑布的模样,用乡下人的话来说,就像是掉进了山窝窝里的金凤凰,高贵美丽的让人不敢靠近,更不敢亵渎。
可现在。
卿池就站在这里,看着他犹如松柏的背影,忽而拘谨紧张而又隐约不安着。
慕盛清自然时候察觉到了卿池的异常,不过他没点破卿池,只是拍了拍卿池的肩膀,道:“他可能有话想跟你说,我先进去,你别害怕。”
紧张的卿池没注意到慕盛清最后一句话有什么问题,他只是下意识地点头,而后身体微微绷着,衣袖下,指甲也扣进掌心里面地盯着寒枢楼看。
寒枢楼直接朝他走近,低沉的嗓音透着凉薄无情,他问卿池:“你可知,当下局势,你若与我成亲,将会面临什么,甚至以后有可能会面对什么吗?”
“我……我知道。”
寒枢楼蹙眉:“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答应这婚事?”
“我……”卿池迟疑,最终也只是说了一句:“你有所需,我有所求。”
寒枢楼顿时眯眼,深深看他。
良久后,方才开口:“希望你不会后悔”。
~
在村长的作证下,寒家与慕家敲定了婚礼,然而离开村长家的时候,陈桂兰与慕舟却完全没有半分喜悦。
两人都是满脸凝重心事重重的模样。
慕盛清看过走在前头的慕易清一眼,他叹息一声,才道:“阿爹阿娘,你们也别多想了,卿池这么做都是为了大家。”
陈桂兰到现在都想不通:“卿池这孩子一向让人省心,怎么现在却成了这样,这么执拗,非要跟寒家三郎成亲,回头你奶奶他们要是知道了这事,还不知道又回闹出怎样的风波,卿池这次真的是……太不懂事了。”
慕舟沉默着长长一叹,并不说话,显然对于此事他也想不明白。
不止此刻慕舟不想说话,就连方才在村长家里,慕舟也没怎么开口,说话的基本都是慕盛清,是以此刻看着慕盛清他还有些生气也不想理会这三儿子。
几人走了一段路后,慕盛清叹息一声,最终还是说道:“我猜卿池会这么迫切的想要跟傅家三郎成亲,除了为了能让我安心去征兵外,也为了彻底解决二哥欠下的那些赌债吧。”
慕舟与陈桂兰当即震住。走在前面的慕易清却没注意到听到他们三人的话。
慕盛清说:“寒家昨天让人送银子过来的时候,我便觉得蹊跷,今日村长又特意将我们请了过来论及婚事,我便大胆猜测,我在家时,那些追债的人尚且能顾忌一二不敢乱来,可我走了以后要怎么办?虽然说还有二十两没有还清,可是这钱滚钱,时日长了也只会更多,到时候如果当真发生不可挽回的事该怎么办?”
陈桂兰与慕舟瞬间说不出话,两人像是被震住了,只呆呆地睁大了双眼。
慕盛清又叹息一声:“阿爹,阿娘,你们把心放宽,事情或许没有那么坏,左右寒家人也在村里,卿池在寒家若当真有个什么事,你们也能及时照应,而且我量他寒家这个外来户也不敢轻易欺负卿池,等我退伍回来以后,我会把寒家的银子连本带利的还回去,到时候再把卿池接回来,取消了他们的婚姻关系,我们一家进城生活,一样也可以过得很好,在这几年,你们就当卿池是跟寒家借了银子,暂时抵押在寒家就是了。”
慕盛清这话虽然说得难听,却也是实话,并且寒家三郎也是要被征兵的人,这么一想,似乎卿池也没有多大的损失,可是……
陈桂兰一想到自己乖巧听话的四儿子,就因为老二那边搞出来的事情,而把自己委屈到了这个地步,一时间只恨不得打死慕易清与他媳妇儿一家。
慕盛清将真相猜出大概的事,卿池并不知道,因为寒老先生还有话要跟他说,是以他落后了许多才跟了出去。
而慕家与寒家的事,除了村长知道,其他人都没通知,毕竟在这个特殊的时候,家家都陷入即将分离的痛苦里面,没谁还有心思去出门吃酒笑脸迎人,再加上这婚事突然,又因征兵之时而并未大办,只是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拜了天地,便当成了礼数。
因事情突然而又赶紧,两人甚至连身像样的婚服都没有,礼成之后,大门外鞭炮一放,便算完成了这桩婚事。
很简朴,简朴到让人几乎难以置信。
对于此事,慕老太太气得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一个人关在房间里面,听着外头的动静气得脸色发白。
慕老爷子虽然对这婚事也十分不满,可到底顾忌着孙儿喜欢,又看寒家三郎一表人才,寒家二老也是明白事理的,这才勉强答应了此事。
至于卿池,他自己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感触,唯一有的大概便是,自己就算是这样把自己给卖了。
六十两虽然便宜了些,但总比买去大户人家的好。
卿池想得很开,可陈桂兰等人却想不开,即便她知道知道卿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也依旧想不开,可已经答应了这亲,现下也容不得她反悔。慕盛清喝了点酒,也不知道他是真醉还是假醉,当着寒家众人的面,他直接把威胁的话说得格外地光明正大。
慕盛清说:“幸好,这次征兵我报名了,以后小池若是在你们家受了委屈,小北,你只管给我来信!我在军中全都会从寒枢楼的身上找回来!哪怕只是一个耳瓜子!也不会给他落下!”
小北年幼,才七八岁还不太懂事,但听三哥的吩咐,他很是认真的点头。
寒家除了老先生外,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卿池对此没什么表示,毕竟日后慕盛清不在,他确实也需要人做依靠。
柳氏最先反应过来,虽然脸色依旧微僵,却还是说道:“你们放心,小池来了我们家后,我们一定会好好待他,绝不会让他在家里受到半点委屈的!”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慕盛清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那双眼带着几分危险地看过寒枢楼。
酒过三巡,天色渐暗,寒家人要起身告辞,而卿池也得在这时候随他们离开。
离开前,卿池去见了父母,朝着他们二人跪下深深叩拜。
“阿爹,阿娘,我以后便去了寒家,可能回来的机会不会太多,阿爹阿娘要保重身体,只要有机会,我还会回来小住几日,看望你们的。”
陈桂兰眼眶红着,强忍着哭意将卿池从地上拉起:“小池,旁的话说再多也无意,但你要记住,如果寒家人敢欺负你,你只管回来,只要你没有做错,我就是告到村长那里,也要让他们赔礼道歉!但你也要记住,成了亲,以后凡事要多多考虑,不可再依着你的性子胡闹,知道吗?”
卿池重重点头。
暮舟轻叹着:“幸好,咱们都在村子,平日多走几步也就见到了,真有什么事吆喝一声大家也都能听到的。”
卿池点头:“阿爹阿娘,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会有事的。”顿了顿,卿池又道:“寒爷爷拿来的银子,你们也尽快拿去把债都还了,我算过,还了所有欠债以后,还能剩下七八两的银子,这些银子,你们也要好好留着,以防万一,千万不要让奶奶他们发现了,弟弟妹妹都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食上不能再亏待了他们,等寒枢楼走了以后,我会进城里找点事情做的。”
卿池不说还好,一说起来,陈桂兰的眼泪就止不住地直往下掉。
卿池看得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自己是那句话惹了她的伤心。
门外,慕盛清的声音突然传来:“小池,你先出来跟大家说说话吧,我也有话跟阿娘他们说。”
卿池为难着点头,起身朝门外走。
慕盛清刚一进屋,就顺手关了房门。
他长叹一声,道:“阿娘,你别哭了,小池为什么答应这门亲事。早前我也说了,虽然说这事委屈了小池,但这也是现在唯一比较好的法子,二哥的赌债多欠一日,利息就多算一分,眼下我又要参军去了,以后我不在,那些追债的人再上门来闹出事情,可更不得了,总不能闹到最后,被逼着拿两个弟弟妹妹去抵债吧。”
说到这里,陈桂兰不由得恨恨骂道:“每次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我简直恨不得打死老二两口子!做的事简直太不叫人!”
慕盛清轻叹:“小池不愿跟我们说实话,也是不想让我们为难担忧,阿爹阿娘也别小池压力,让他觉得愧对我们。”
陈桂兰深深一口气,擦了擦眼。
暮舟叹息一声也道:“这件事也不要想得太坏,好在那寒家的老先生是个明理的,那寒枢楼的父母看着也不是那种难缠,至于寒枢楼,这人一看就不是甘心屈居乡野的,他与小池的事,还是以后再看看就算,大不了就像老三说的那样,等他们回来以后,我带着你们都搬城里面去!”
有慕舟的话,陈桂兰也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重心振作了起来。
而慕盛清看着父母的反应,也是跟着长长一叹。
作为自己从小看到大,又长长跟着自己屁股后面跑的弟弟,慕盛清怎么会连他跟寒枢楼有没有交集都不知道?
可是。
寒老先生送来的银子,当真是足矣解决他们当下的困境,可是……这代价却是自己那个傻乎乎的弟弟。
虽然慕盛清不知道卿池跟寒家到底谈了什么条件,但这些事情与那六十两银子串联起来,并不难让他们猜出大概。
可有些话猜的出,却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