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海城最有名的商社姓沈。
沈家世代从商，祖辈积攒下的财富够买下半个上海城。
沈家有三位少爷，大少爷从政，做了上海政府的秘书长，二少爷从商，接替了沈氏商社开疆辟土，三少爷……
三少爷嘛……
沈家三少爷沈湛，年二十有三，仗着家里有些钱，整日里游手好闲，不是赏花遛鸟就是看戏听曲儿，实在上不得台面。
偏偏他又是家里最受宠的那个。
即便他游手好闲一无建树，可上头还有他老子和他哥哥们，天塌下来也轮不着他来顶。
于是他就越发的没有压力的浪荡了。
沈太太为他的终生大事日日着急上火，可他本人却完全不在乎。
他的两个哥哥在他现在这个年纪，孩子都能够从街头走到街尾了，他还是一个人。
以前如何，他现在还如何。
就连前阵子的七夕节，他也是在雁归楼度过的。
听说最近雁归楼新来一角儿，也不知怎的，他竟迷上了，日日上雁归楼坐着，点名只听那新角儿唱的曲，别的一概不要。
那雁归楼的老板都愁死了。
这沈少爷他肯定不敢惹，惹了他那可别想在上海城混了。
可那新角儿他也同样惹不起，惹了他没准他雁归楼第二天就被人打成筛子。
哎哟喂，他这是招来了两位祖宗吧！
2.
雁归楼新来的角儿听说是姓顾，也不知是顾什么，人都喊他顾先生。
沈少爷也喊他顾先生。
他觉得自己是个阔少爷，阔少爷就该有阔少爷的款，于是他先是在醉香居包了场，然后又去百乐门请了几个漂亮歌女，把城南半数花店的花全包了下来摆在雁归楼门口活生生整出个姹紫嫣红的大花圃，最后才羞涩地去邀请这位顾先生。
不过很可惜，这位顾先生没捧场。
沈少爷甚至连人的面都没见上。
千娇万宠的小少爷还是第一次碰了壁，还是为讨好一个人。
这要说出去都丢脸！
沈少爷心想，嘿，少爷我还就不信了，还有少爷我拿不下的人！
于是他天天蹲守在雁归楼。
可是这位顾先生不知道怎的，一下台就没了踪影，一下台就没了踪影，沈少爷没一次堵着过人，他几乎都要以为是不是自己的意图过于明显把对方给吓着了？
他便去向雁归楼的老板打听，这才知道，原来这位顾先生本就是不露面只唱曲的，连唱戏用的妆都是先在家里化好了的。唱完就走，绝不多留。
怪不得！
3.
沈少爷照旧日日蹲守在雁归楼，并且还买了许多的礼物，给那雁归楼的老板，让他代为转交。
于是最近掌管商社的沈二少时常能收到一堆杂七杂八的账单，来自各个商铺，遍布各个行业，数额有大有小，有零有整。
他便问秘书：“最近小弟这是怎么了？”
秘书只微笑着答：“雁归楼最近新来个唱曲的新角儿。”
秘书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自然不是花拳绣腿，他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与他八面玲珑面面俱到的心思是离不开的。
他说话只说三分，但沈二少已经听懂了大概，他挑眉：“哦？什么样的唱曲儿的能把我小弟给迷成这样？我得去见见。”
秘书道：“您见过的。”
“周成延，许如鹤，郑潜芳？”沈二少说了几个他常听的角儿的名字。
秘书摇头：“都不是。是大少爷的同僚，军部顾司令。”
沈二少：“？”
？？？
“你说是谁？”他不敢信。
秘书如实答道：“顾司令。”
沈二少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想不到堂堂军部司令，私底下竟还有这样的爱好？
他惊讶过后便觉得很有意思，眼中闪过不知名的光，嘱咐秘书：“这个事你先不要同小弟讲，让他在雁归楼先耗一耗，省得他又有闲心给我整出什么其他的幺蛾子。”
秘书也没问那些账单该怎么办，偌大一个沈氏商社，总不会缺哄小少爷开心的那几个钱。
于是他恭敬地说：“是。”
4.
沈少爷不知道顾先生是军部司令，他只知道对方是个唱曲儿的，并且唱的很合他心意，他想结交一下。
但顾先生也不是每天都去雁归楼的，他又不知道顾先生住在哪里，向老板打听老板也不告诉他，于是，他还是照旧蹲守在雁归楼。
雁归楼老板看着每天雷打不动出现在他地盘的沈少爷，焦虑得原本茂密的头顶都越发稀疏了。
别看人现在老老实实的，这要是往后等的不耐烦了，不顺心了，把他这楼子说砸就砸喽，那他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啊！
就这样，你说他能不秃吗！
不过好在，还没等到沈少爷不耐烦不顺心的时候，他就跟那位顾先生搭上了话。
这个事说来也巧。
那一天沈少爷因为家里临时有事绊住了脚，去的有些晚，他抱着一捧花刚到雁归楼门口，老板就迎了上来。
老板万分歉意地看着沈少爷，毕恭毕敬地说：“沈少爷，实在不巧，顾先生的场这会儿已经结束了。”活像对方才是雁归楼的老板而他只是个打杂的。
沈少爷一听，果然失落了，抱着花垂头丧气：“哦。”
老板于心不忍，正想着该怎么安慰时，便见有几个人从里面出来。
“顾先生。”
闻这一声，沈少爷原本颓了的心一下就精神了！
他一抬眼瞧见那个还穿着戏服的挺拔的身姿，心情蓦的激动起来。
“今日可还唱的舒心？”老板问。
顾先生淡淡地说：“不错。”
这声音与他唱戏时的珠圆玉润截然不同，音沉悦耳，隐隐透着一股淡。
“顾……顾先生！”激动的沈少爷突然结巴了。
他瞬间一张脸爆红，然目光仍没离开面前的人，就抱着那捧花蠢蠢地站着。
顾先生问他：“你有什么事吗？”
沈少爷连忙摆手：“没、没、没有……”然后像是想到什么，又突然改口，“有、有、有……”
说完他就后悔了。
真是太丢脸了！
顾先生脸上唱戏用的妆还在，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雁归楼的老板连忙笑着圆场：“顾先生，这位是沈氏商社的沈少爷，他天天来听您的戏，就是他托我给您送的那些东西呢。今儿可赶巧了，二位竟在这里碰上了。”
“哦？”
顾先生看着面前这个还存着几分少年气的沈少爷，想到家里已经屯满了两个房间的东西，不由失笑。
沈少爷没有察觉，他只是有些不自在地夸赞：“你……你唱的很……很好！”
干，又结巴了！
沈少爷有些懊恼。
顾先生并没在意，他道：“谢谢。”
本来还欲再多说两句，但边上随行的人这时突然上前一步，在他耳边轻声道：“先生，时候不早，该回去了。”
于是只能作罢。
“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老板笑盈盈地说：“顾先生慢走。”
沈少爷呆呆地站在原地，等顾先生快要上车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喊了一声：“等等。”
顾先生停下动作，闻声回过头来，就见沈少爷朝他这里跑了过来。
“给。”
沈少爷把手里的花塞到了顾先生怀里。
顾先生望着手里多出来的一捧花，有一瞬怔愣，半晌后微笑颔首，再次道：“谢谢。”
沈少爷抓耳挠腮：“不……不用谢。”
“那我就先告辞了。”
“嗯。”
然后沈少爷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发了会儿呆。
5.
自从那一次突然跟顾先生说上了话，沈少爷去雁归楼就更加的积极了，常常是早饭一过，他就动身在去的路上。
沈太太为他的婚事愁的不得了，最近又给他寻了一门。
于是刚吃过早饭，沈太太就逮住要出门的沈少爷。
沈太太明知故问：“你这是要去哪呀？”
最近沈家的人都知道，雁归楼新来了个角儿，戏唱得不错，把他们家小少爷给迷的，就差卷铺盖住在雁归楼了。
沈少爷说：“去雁归楼。”
沈太太心想果然如此，然后苦口婆心地劝：“你不要整天的沉迷这些好不啦？年纪也不小了，终身大事该考虑考虑了。妈替你约了苏家姑娘，今天下午你去见一见。”
沈少爷顿时炸了：“哎呀，妈你干什么呢，怎么还替我约人家了！”
沈太太瞪他一眼：“怎么了，我还不能操心操心你的婚事啊？我可是你妈！再说了，那苏家姑娘挺好的呀，我见过了。哦哟，长得真的是蛮标致的，人也懂礼，听说还留过洋嘞，说得一口的好洋文。”
沈少爷压根不吃这一套：“那怎么了，我又不是洋人，她一口洋文再好跟我这也是白说，我又听不懂。”
“你这孩子！”沈太太嗔怪道。“她又不是不会说汉话，瞎担心什么。”
沈少爷说：“我不管，反正我不去。我买了雁归楼的票，今天下午是顾先生的场。他的戏可难得唱上一回，我必须得去听。”
沈太太又瞪他：“你就不晓得再多买一张，带上苏姑娘一块去呀！”
“哎呀妈，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顾先生的戏，一票难求，您就别难为我了。那什么，妈，我先走了啊，再晚该错过了，那苏姑娘您就自己去见吧。”
话说完的时候，人已经跑出去老远了。
沈太太在后面喊：“哎，什么，不是下午的场吗错过什么错过，你现在是赶着去投胎啊？你这臭小子，你给我回来……”
6.
沈少爷对顾先生痴迷不减。
有一回，顾先生突然来早了，被沈少爷知道，他就偷偷的摸到后台。
顾先生在一道布帘子隔开的休息间里，拿一本书端坐着正在看。他身边站着的两个人目光一脸戒备地巡视着周围，瞧见突然被掀起的帘子，手利落地摸上了腰间。
沈少爷先探进一个头，轻轻喊了一声：“顾先生。”
那两个人看清来人，这才把按在腰间的手放下。
顾先生合上书。
“什么事？”他问。
沈少爷还是探着个头。
“我能进来吗？”他小声征求道。
顾先生笑了笑，面上妆容微微一漾：“进来吧。”然后侧头吩咐边上的人，“去给沈少爷端张凳子来。”
“啊，不、不、不用……”沈少爷连忙摆手。“马上就到您上台了，我站这一会儿就好。”
意思是你上台我也得走，就不坐这一下了。
倾慕已久的人就在眼前，沈少爷突然就有些局促了，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想，这不是一个阔少爷该有的姿态！
可他这心里又真的挺紧张的，怕自己一开口又像上次那样结巴，岂不是自毁形象？
这绝对不行！
于是沈少爷只好紧张而又沉默地站着了。
顾先生看着面前紧张得一张脸白里透红的人，心情没来由有些愉悦。
“沈少爷很爱听戏？”他问。
“啊？啊……是……是啊……”
干，又结巴了！好丢脸！
沈少爷内心懊恼。
顾先生又笑了一下：“不知沈少爷最爱听哪一曲？”
沈少爷再次结巴：“桃……桃花扇。”那是顾先生唱的最多的一曲。
他欲哭无泪。
来个人救他吧，他不要说话了！
然后上天好像真的听见沈少爷内心的祈求似的，雁归楼老板来了。
“顾先生，该您上场了。”
老板进来喊人，看见在场的沈少爷，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哟，沈少爷，您也在。”
沈少爷干巴巴地笑：“是啊。”
顾先生起身把书交给随行的人，看了一眼沈少爷，然后说：“那我就先去准备了。”
老板侧身：“您请。”
沈少爷在顾先生走后，整个人就跟虚脱了似的，一屁股坐上了刚才顾先生坐过的凳子，那上面还残存着那人的温度。
老板一惊：“您这是怎么了？”
沈少爷有气无力地说：“没事，就是有些累，想坐坐。”
他能说他紧张成这样的？他不能！
“行，那您还去场子里听戏吗？”
“去！”
老板看着他，体贴地说：“那我扶您？”
沈少爷坚强地拒绝：“不用！”
7.
沈少爷发现自己跟顾先生说话总会忍不住结巴，他就没再私下去找过顾先生了。
他想，一个听客就该遵守听客的规矩，人家唱你听就是了，做什么非得到人面前去说话丢那个脸呢？
于是顾先生一连等了几天都没等来那个爱脸红的小结巴来找他，可给他送的东西却没断过。
顾先生看着那又多出来的一堆东西，问身边的副官：“你说他都不来找我了，可这东西却还不停的送来，是什么意思？”
副官堂堂七尺男儿，战场上冲锋陷阵从没怕过。
但让他去猜测别人的心思？
猜不透，真的猜不透！
于是他说：“属下也不明白。”
顾先生看着他，叹了口气，没再问了。
其实他也查了一下小结巴的背景。
来头还挺大，沈澈居然是他大哥。
他回想起沈澈那张舌灿莲花的嘴，又想到沈少爷那一句一结巴的模样，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两个人居然是兄弟，还是亲的？
顾先生不知道，沈少爷只在他面前结巴，若换个人试试，他就会发现，少爷也是能舌灿莲花与人说上三天三夜的。
8.
沈少爷不主动去找顾先生了，反倒让顾先生心里怪怪的。
其实，若顾先生想找沈少爷，机会还是有很多的。
只是……
顾先生想，难道自己真要主动去找那个小结巴吗？
雁归楼顾先生还是照去，只是跟以前不太一样的是，他有时会早些去，有时又会晚些离开。
每次沈少爷都坐最前面的雅座，他一眼就能看见，但他只在戏台上看见，下了台也没见沈少爷再来找他。
老板很奇怪顾先生近来的举动，但他不敢问。
还指着人赏口饭吃呢，怎么能轻易得罪！人就算是住在了他雁归楼，他也得感恩戴德说谢谢。
至于沈少爷，他最近其实也挺不舒心的。
他喜欢听顾先生唱戏，可他发现，跟顾先生说话他也很高兴。
就是该死的他总会莫名其妙的结巴！
一想到这个，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次，沈少爷为结巴的事在家里独自发愁，正巧被刚回来的沈大少瞧见了，于是他走了过去。
“小弟这是怎么了，无精打采的样子？”沈大少问。
沈少爷瘫在沙发上，叹了口气：“没什么。”
沈大少睨着他：“我看不像。说出来，让大哥帮你参谋参谋。”
沈少爷平时也会跟自己的两位哥哥说些心事，既然沈大少现在主动追问，沈少爷想也许他大哥真能帮他也说不定。
于是他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弹起来。
“就是这样，大哥你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就是你想跟一个人说话，但你跟他说话的时候又总是忍不住结巴，可明明你平常都不结巴的，不知道为什么一跟他说话就会这样。你遇到过吗？”
沈大少听完之后，想了想说：“没遇到过。”
沈少爷一下蔫了，又瘫倒在沙发上。
沈大少问：“你跟谁说话这样？”
沈少爷生无可恋道：“顾先生。”
沈大少挑挑眉。
他二弟之前跟他说过，顾先生就是顾司令。
沈大少唇角微微勾起，有了一个想法：“小弟，过两天政府有个宴会，请了很多商政名流，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沈少爷摆手：“不要。”
他对政客之间的那点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沈大少又说：“也许会请雁归楼一些角儿去助兴哟。”
沈少爷一个鲤鱼打挺，又起来了。
“我去！”
9.
原本顾先生还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找个合适的机会出现在沈少爷面前呢，不想那人就自己主动出现在了他面前。
觥筹交错的政府宴会上，他见沈秘书长游走在人群之中，游刃有余的应对各色各样的人，他的边上还跟着一个身着燕尾服的小子，仔细一看，两人的眉眼还有些相似。
沈秘书长在笑，那个人也笑，并且偶尔还会说上两句，并没脸红，也没看出来结巴，反倒从容。
顾先生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端起酒杯，朝目标的方向走去。
沈少爷跟着他大哥来这里，主要是为了见一见那个想见的人，可他却迟迟没见到，台上还是百乐门的歌女。
于是他问：“大哥，雁归楼唱戏的呢？”
沈大少余光正好看见朝这走来的人，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这不是来了么。”
沈少爷直看台上，望眼欲穿：“哪呢？那不还是百乐门的歌女么！”
然后他就听见一道耳熟的声音响在近旁。
“沈秘书长。”
沈少爷回头，看到一张他从未见过的棱角分明的脸。
沈大少笑着道：“顾司令。”
“这位是？”顾司令明知故问，淡笑着看向沈少爷。
沈大少说：“小弟沈湛，让顾司令见笑了。”然后他碰了一下沈少爷，“来，还不见过顾司令？”
沈少爷从呆愣中回过神来，连忙道：“见过顾司令。”
没有结巴。
顾司令有些失望。
他将酒杯换了只手端着，然后向沈少爷伸出手。
“幸会。”
沈少爷连忙抬手握上：“幸会幸会。”
在这短暂的接触中，沈少爷还是感觉到了那双手上的厚茧。
那是惯常拿枪的人才会有的。
唱戏的人手上是不会有那样的茧的。
沈少爷被自己刚才荒唐的想法吓到了。
他差点以为顾司令跟顾先生是同一个人。
沈大少还在说着：“我这小弟让家里人给惯坏了，不知天高地厚，要是哪里冲撞了顾司令，还望司令海涵。”
沈少爷回神，一脸不解。
他大哥在说什么，他怎么会冲撞顾司令，要不是他让他来，他都压根不会跟这个顾司令有什么交集！
可顾司令却听懂了。
他笑：“沈秘书长说笑了，以沈秘书长的才干，我想令弟也不会差到哪去。”
这时，有人走到沈大少身上，附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沈大少面色如常地笑了笑：“顾司令，我突然有些事，就不作陪了。”
顾司令说：“请便。”
沈大少又看向沈少爷：“小弟，大哥有些事要处理，你是先回家还是在这等大哥？”
沈少爷还没说话，顾司令先开了口：“这宴会才刚刚开始，现在走岂不可惜？沈秘书长尽可放心，我会照看令弟一二的，沈秘书长且去。”
沈大少看了看顾司令，又看了看呆愣的小弟，笑道：“那就有劳顾司令了。”接着交代沈少爷，“小弟，你在这里等着，若有事你就问问顾司令，他会帮你。”
然后人就走了。
10.
沈少爷还没搞清楚状况呢，面前就只剩一个顾司令了。
“要不要去那边坐坐？”顾司令指了指不远处。
沈少爷点头：“好。”
两人坐下后，顾司令又问：“喝酒吗，要不要来一杯？”
沈少爷会喝酒，但他的哥哥们在见识了他的酒品之后，就坚决不许他再喝了。
而且，他的酒量也不太好。
可偏偏他自己不觉得，还总埋怨他哥限制了他。
现在终于找到机会，他可不得及时抓住？
他想，就喝一点点，大哥总看不出来吧？
于是要了一杯。
“沈少爷是做什么工作的？”顾司令问。
沈少爷被这个问题哽了一下，然后讪讪道：“说来惭愧，仍待家中。”
“哦。”顾司令点头。“沈家家大业大，沈少爷又有两位能干的兄长，我想也不需要沈少爷再出去做些什么。”
沈少爷没来由的更羞愧了。
顾司令看着低头的沈少爷，嘴角微微上扬，接着话锋一转：“沈少爷有什么喜好么？”
沈少爷闻言抬头：“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最近多了个爱听戏的毛病。”
顾司令问：“哦，是吗？那沈少爷最爱听哪一曲？”
这个问题着实有些耳熟。
顾先生也这么问过。
但沈少爷想，聊个天么，问到你爱听戏，再问你爱听哪一曲，这不是很正常么？
于是他也没有多想。
“桃花扇。”
顾司令笑了笑：“可真巧，我也最爱这一曲。”
紧接着他又问：“那沈少爷会唱吗？”
沈少爷把那杯酒喝完了，顾司令叫人又给他续了一杯。
沈少爷不好意思道：“也就会一两句。”
顾司令看着他问：“能唱给我听吗？”
“啊？”沈少爷又愣了。“我唱的不好，还是不在司令面前献丑了！”
顾司令微微笑道：“无妨。还是说——”
“你其实是不愿意？”
沈少爷连忙辩解：“不不不，怎么会，您误会了！”
然后吸了口气，就要开口，但还是没有开口。
他有些为难：“就在这里唱吗？”
顾司令说：“楼上有房间，我们可以去那里。”
“好。”
沈少爷又把那杯酒喝完了。
11.
沈少爷后悔了。
且不说他唱的不伦不类什么玩意，谁能告诉他，堂堂一个军部司令为什么要去雁归楼唱戏？
是缺钱吗？！
缺多少你告诉我，我让我二哥给你打白条！
但现在晚了。
沈少爷那天不仅在顾司令面前唱了曲，还强行把顾司令给亲了——在顾司令唱桃花扇的时候……
顾司令一开口沈少爷就认出来了。
他就是顾先生。
他们唱戏的时候都会做同一个动作。
沈少爷当场就愣了。
没妆的顾先生唱戏他还是第一次见，没有当兵的那种粗鲁，反而透着斯文，然后他就做出了那个胆大包天的举动。
沈少爷觉得一定是自己那天喝多了酒，上了头，才干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
酒是万恶之源！
他哥果然是对的，他不能喝酒。
沈少爷现在觉得自己再没脸出去了，尤其没脸见顾先……哦不顾司令了。
他觉得顾司令也一定不想再看见他了。
甚至可能更恐怖，顾司令可能还想把他沈家从上海给抹了。
不过还好，他家有钱，他哥哥还有权。
看顾司令虽然有权，却好像有些缺钱，应该暂时不会动他家？
沈少爷庆幸。
家里有钱还是有点好处的。
顾司令还不知道自己在沈少爷那里已经有了这么深的误会。
他只是在想，那个小结巴打算什么时候再来找他，不会是亲了就想跑吧？
他去了几次雁归楼，却没在那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躲着他？
这可不行。
12.
沈少爷一连几天都在家窝着，精神萎靡，哪也不去。
沈家一家都被他这副模样给吓着了，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便轮番地问他，但他就是不说。
沈大少似乎明白了症结所在，因为顾司令给他家下了份拜帖。
于是全家又放下沈少爷的事开始忙活着招呼顾司令的事。
沈少爷不知道。
他还以为家里人不再问他是因为放弃了。
直到他在家里的饭桌上看到了顾司令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干！这是来他家杀人灭口了？
沈少爷紧张啊！
顾司令这要真是来杀人灭口的，那这祸事可就是他惹出来的，就是他拖累了全家啊！
那不行，他得阻止！
于是啪地一声，他放下筷子，然后故意沉着一张脸站起身。
一桌人都被他这个动作给惊停了。
沈大少原本还在跟顾司令说话，此刻也停了。
顾司令抬眼看着站起来的人，发现那个人也盯着他，有些意外。
“阿湛，你突然站起来做什么！”沈太太斥道。
这太失礼了，还有客人在呢。
沈大少也装模作样地训斥：“小弟，你坐下，饭桌上这样成何体统！”
沈二少紧跟着说：“是啊，你看正吃饭呢，你这是干什么？”
沈少爷概不理会，他盯着顾司令说：“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然后不管人出不出来，他自己已经往厅外走了。
沈家人除了沈大少跟沈二少，其余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沈少爷突然发的什么疯。
沈太太连忙赔罪：“顾司令您见谅，这个小子在家里被惯坏了，没点规矩，冒犯您了。”
沈大少和沈二少却没说话，俩人嘴边还噙着一抹笑。
顾司令说：“无妨，我出去看看，也许沈少爷真的有事与我说也未可知。”
然后也起身往厅外去了。
13.
沈少爷站在厅前院里偷偷往里看，很怕顾司令不出来，等看见顾司令正往外来，他急忙转过头，正了正神色。
顾司令不一会儿便走到了他的身旁，他问：“沈少爷要跟我说什么事？说说看。”
沈少爷看他一眼，然后下巴往西南方向一扬，示意道：“这里不方便，我们去那边说。”
然后两人就站在西南面的那处游廊下。
“现在可以说了吗？”顾司令问。
沈少爷背过身子，酝酿了很久，然后赴死一般转过来。
“你要杀杀我，别动我家人！”
顾司令：“？”
场面突然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少爷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而又轻的叹息。
“我为什么要杀你？”顾司令说。“难道我看起来很像是不讲道理胡乱杀人的人吗？”
沈少爷起先愣了一下，然后才连忙说：“不、不、不是。毕竟是被人轻薄了，还是被男人给轻薄了，总归不太好受？我想你应该不会想放过我……”
顾司令看着他，目光深邃像是要看透他。
半晌后，他说:“我是不想放过。”
果然！沈少爷想。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顾司令靠近他，然后一低头——
干！他被强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