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陌免与鹤承期,还是在兄弟镇成婚了。
万年前的那个普通午后,两人来到这里,被兄弟山上的人们收留。而如今,同样多的人聚集在这里,为他们庆贺。
陌免的养父母来了。他们像是真正的家人一样,给与了两人最好的祝福。
余碧白、众山贼、神兽和若虚道人,也都是重要的客人,他们吵吵闹闹,让整个仪式,充满了欢乐。
被山贼们救下的母子来了,他们送来了自家店铺里上好的锦缎。
兄弟镇上的卖画人来了,他又带了好多独泊刀的画作,送给鹤承期。当然,这些画作,仍然没有一副画得像是陌免的。
刀剑源日上遇见的那位胖公子,因为表现良好,而被放处了管教地。他对此前发生的一切,自是百感交集,但这不妨碍他来送上他宅者的祝愿。
龙丘踪在婚仪开始前,偷偷前来拜访,他为陌免与鹤承期,捎来了界主一家的贺礼。
“那孩子的祖血之性,被你们以灵气掩住了。”闲聊之间,龙丘踪说道。他所指的,自然是两人交给余碧白的婴孩——裴小球。
“但那不妨碍余公子与他产生亲情。”鹤承期回答。
“原来如此。”龙丘踪听罢,笑了。他没有再追究下去。
这个人,仍旧是老样子,他所思所想,不易被看透,意味深长的笑容,总让人怀疑他是一阴险之辈。不过,活了万年的陌、鹤二人,自是了解他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有他辅佐界主治理修界,也是件好事。
院落中,陌免养父母的小儿子、小女儿,和兄弟镇上的孩子们一起嬉戏。年幼的裴小球,被卷在喵鲲的尾巴上,兴奋地摇着小手,试图跟他们一道玩耍。
阿元站在这群孩子之间,眼中既有感慨,又带笑意。
婚房内,再解红缨之时,陌免说,自己与小鹤,素来亲如一体,曾经如此,现下如此,未来亦如此……
当客人们开始饮酒、畅谈,陌免与鹤承期二人,又来到兄弟山上。
他们挽着手,在月下缓缓前行。
自剑仙尊消散、裴必逢的空间消失,原本定期的怨念化物,也再不见踪影了。
阴间的往生植物,乃是玄妙之物,它们可能于某个时刻,忽然产生某类怨念回响,又在某个时刻,忽然不能再制造出该类回响。
总而言之,怨念化物不见了,这座山,也恢复了生机。
许多野兽迁徙至此、安定下来。夜幕下,草木间,蛙虫鸣叫,此起彼伏。
山路上亦有脚印,那是白日里游人留下的痕迹。
不过,夜晚时分,这里倒是没有他人的。“山贼们”虽说是莫名地“消失”了,但游人对他们,仍是心有余悸,故不敢在晚间来游览。
“不知你感觉到没有?”鹤承期抽出双刀,放在眼前观看,“修界不可兼修刀剑的禁制,已经解除了。”
那一禁制,是刀仙祖与剑仙尊的灵性抗衡所导致的。而今先祖灭,仙尊殁,禁制自然便也不在了。
“看样子,你是想尝试一下刀剑并用的感觉?”陌免道。
“有点想去尝试。”鹤承期也笑了,“但在此之前——”
鹤承期说话间,跃至陌免跟前。
陌免化出冰色长刀,如其所愿地,又与之切磋起来。
其实,陌免上山来时,手中还拿了一只酒坛子和两只酒碗。两人过招期间,这坛中之酒、碗中佳酿,却是一滴也未掉出来。
当他们玩闹够了,便一起向山顶走去。
姊妹石立于夜空之下,它的旁边,便是那块刻有长亭君和舞的小石。
万年前,罪恋者长亭君与阿舞,居住在这里,谎称是彼此的兄弟、姊妹,希望能够逃过一劫。
数千年前,世间再无罪恋者之说,而兄弟山,则被人视作坚守爱情的象征。新婚者上山拜石、求婚姻幸福的习俗,亦源于对此说之误传。
一千年前,人们遗忘了真正的历史,而误传,却留了下来。人们不知道,那所谓幸福之原型,因充满了不幸,化成怨念的回响,为祸世间。
二百年前,怨念的回响,被刀仙祖当作充能之物,于是,有了此后的种种。
而今,怨念化物真相被公开,此地,也被人当作是一处悲哀的纪念地。
但一对新婚爱侣站在这样的地方,却并未产生阴森可怖一类的感觉。
陌免将一只酒碗递给鹤承期,他们对石共饮,而后将坛中之酒,洒在地面上。
“长亭君,诸位,敬你们。”
“愿诸君能得安宁。”
他们曾为守护这些人而战,他们曾与这些人的怨念化物为敌。而无论发生了多少事,曾经收留了他们的兄弟山人,都是他们的恩人。
纵然一万年,是太长的岁月,足够让人参透生死、看淡世间沉浮。但踏过历史长河,他们的心中,仍余感怀……
静立半晌后,他们挽着手,走下山去。
他们看到了众山贼和余碧白在镇子入口处。
这些人在等待他们。
那绵婆婆,正拍着一群醉醺醺的年轻人,安慰道:“看呐,他们这不是回来了吗?”
“哇……回!回来了!承期头……头子!陌兄弟!”
“回来就……好……好呐,陌先生……鹤总……”
一群醉鬼又哭又笑。
“他们喝醉之后,以为你们又要去裴必逢空间打打杀杀了,还想象出许多可怖的故事,所以才担心成这样。”绵婆婆无奈地解释道。
后方抱着裴小球,跟着照应醉鬼的喵鲲,喵了一声,说道:“人类的感情,当真奇异之物。”
鹤承期两人闻此,都不禁笑了。两人安慰了这些朋友一会儿,又帮忙搀扶着他们,回到住所——此前余碧白买下的大宅院。
……
午夜,婚房中。
陌免的手臂,绕过怀中鹤承期的肩头,将酒碗放在他唇边。
鹤承期半阖着眼,咽下爱侣送来的温柔。
“如今山下的亲人和好友们,就像是当年山上的恩人们一样。”半晌,鹤承期缓声道。
他们都是普通的、平凡的、温暖的,有着各自的麻烦和困扰的存在。
时代的悲哀,难以逆转,被定义为阴暗、邪恶、毫无价值之人,终促生了阴暗、狠毒之物。所幸今日之人,不会被尘世抛弃,也不会产生那可怖的怨念回响。
“一切,似是因恨成魔、因爱成神,其实却也不然。”
爱与恨,抵不过历史的洪流。是与非,无非相对的道德。
“我获得的,是太过独特之物。是比之人活万年、凭空造仙境,更为不可得的奇迹。”
陌免听着鹤承期低语,轻吻他额头。
半晌,陌免说道:“我们相识的最初,你就已在使用子母刀了。那刀法,不属仁善慈刀剑流派,也非我们认识的其他长辈所使。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好奇,你为何会选择这罕见的武学。”
“大概便如陌兄弟一样,是自然而然便领悟了。”
“的确,自然而然便领悟了。母刀引导子刀,而子刀又成第三黑刃。这却更像是人类心神。”陌免指指胸间,“无论是表象的人格,还是被表象压抑之性,都没有脱离母刀这一核心。有件事,你或许一直不知。”
“是何事?”鹤承期问道。
“那个融于自然的孩子,若是始终独自一人,恐怕便真要融化在自然里了。”
鹤承期些微一怔。
“此刀虽名为独泊,却非孤独之意。”
这世上有怨的偶然,也有爱的奇迹。而它是最完整的结合,亦是最好的爱。
他们的手叠在一起,放在陌免心口处。他们合上眼,都感觉到了什么。
“他未曾化去,唯因雪上一只小鹤。”
多谢与此心相融。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