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凤用人类当下最时兴的话来说就是“带预言家”。
如许小凤所言，胡荼荼的搞笑美妆视频一下子火遍了全网，超越快抖小学生，今年土味视频年终盘点想必也是榜上有名，多才多艺的网友们开启了五花八门的衍生活动：有的把胡荼荼的视频截图配上文字做成了土味表情包；有的发起了一场丑妆模仿挑战，以《淡黄的长裙》一首歌的时长为限，看谁能最快完成淡黄的长裙仿妆；更有甚者，把《淡黄的长裙》作为bgm，将胡荼荼的视频剪成了鬼畜卡点视频，又掀起一阵亚文化圈的狂欢。
向不出以胡荼荼名义注册的渣浪号已经有了小十万人的关注，他深知打铁要趁热这个道理，现在看上去胡荼荼是火了，但是放在现实生活中，很少有人能够把胡荼荼本人和这个视频联系起来，毕竟胡荼荼的真实面容已经被她一手出神入化的化妆手艺折腾得面目全非，如果接下来没有别的动作，等这一波热度散了，想要再靠新作品积累粉丝就很难了。
所以向不出催促胡荼荼赶紧出新的视频。
胡荼荼托着下巴，有些犯愁，她最近确实有在录新的视频，但是录了好几个视频，她都不满意。
如果说第一个视频是她的无心之举，那么后面的作品她是有想过好好打造的。
“我觉得我还没有准备好。”胡荼荼说的是大实话。
向不出颇有些不以为然：“现在是短视频时代，你看快抖上的每一个视频，也就十几秒到一分钟的时间，你难道还能通过视频传递什么哲学思想？你又不是写书，观众老爷们都是看个乐呵，没人会去深思你视频的内容，你没必要费那么多力气在构思内容上，只要有观众愿意买单，能够给你带来名气和流量就行。”
向不出这话虽然难听，但也确实是事实。
如今在华夏国，娱乐市场鱼龙混杂，就以电影圈为例，每年大把大把地生产烂片，随便找几个有名气的流量明星，再花重金买下网文IP，改编成剧本，十几天的时间就能流水线般拍出一部电影。发行方瓜分票房的大头，演员拿着天价片酬，其他从业者跟着喝汤，已经成为了经典市场乱象。
有人就要问，难道没有愿意坚持本心，严格把关作品质量的圈内人士吗？当然也有，可是劣币驱逐良币，你辛辛苦苦拍了几个月的心血却比不上人家请几个流量明星收割的粉丝韭菜，你心里能平衡吗？浮躁的风气刮起来就再也止不住了，长此以往，圈内认认真真拍戏的人少了，人人都想着图轻松，挣快钱。
至于观众？观众容忍的底线被年年刷新，就以胡三郎正在拍摄的那部贺岁片为例，明明知道电影内核没有什么深层立意，制作也是拿五毛特效糊弄你，演员的演技充其量只能说是合格，可是电影院里上映的全是烂片，矮子里拔高个子，观众也没办法，就是捏着鼻子，也得把这盘屎给吃下去。
胡荼荼却不这么想，这是她在人界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份工作，她想要好好对待，而不是糊弄了事。
虽然胡荼荼不聪明，但是她却有一点一根筋，认定了的事情，就一定要按照她的原则来。
向不出见她这么坚持，叹了口气，只是把现状掰碎了讲给她听：“荼荼，你要想清楚，现在是你吸粉的关键期，错过了这股东风，你以后就那么快达到池烬那种高度了。”
胡荼荼扯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向哥，我都明白，真的谢谢你为我操心这么多，但是我不想敷衍我的粉丝，我有认真看过她们的留言，她们都很期待我出更多更好的作品，而且我也不想敷衍自己，我当然可以给你其他我不满意的视频，但是我良心上会过不去的。”
胡荼荼最近读了不少书，拽起大道理来是一套一套的。
向不出只好作罢，私下没有外人时却偷偷跟池烬抱怨：“你说这个丫头性格怎么这么固执，我都是在这个圈里呆了小二十年的老人了，也比她更了解现在的市场行情，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池烬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或许她才是对的。”
向不出用一种惊异的眼光看着他：“哟呵，你小子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啊，池大主播，这么快就倒戈了啊？说，胡荼荼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其实向不出也不是故意拿话刺池烬，他只是控制欲太强，总是喜欢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池烬在工作上一直听任他这个经纪人的安排，所以当胡荼荼偏离他的计划时，向不出就感觉心里别扭，不过他的情绪调节得很快。
“算了，你们年轻人都是有主意的，我是个俗人，没有那么高的思想高度，只能帮你们打理好大后方。”
说完就怏怏不乐地回房继续忙工作了。
池烬靠在阳台上叹了口气，他突然没有由来地觉得有些生气，生气自己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
偶尔池烬也会反思自己一路的发展历程，自己为什么要选择当主播呢？他依稀记得，在他度过的漫长岁月里，他尝试过千百种不一样的人生，也做过五花八门的工作，当初的他并没有非常喜欢这份工作，但是只是觉得网红主播听上去比较新鲜，能给他一滩死水般的生活带来些许波澜。
向不出说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把池烬拉扯大”，这话糙理不糙，从池烬入行开始，向不出一直在他身边婆婆妈妈地操心，池烬自己却没有费太多心思在账号的前期打理上，只是听从向不出的安排，每一个脚步都踩在向不出的规划上，要他录土味视频就录土味视频，要他做吃播就做吃播，要他开直播露脸就露脸，事实也证明，向不出的确有两把刷子，如果仅靠池烬自己单打独斗，现在的他应该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主播吧？
胡荼荼没有错，向不出也没有错，向不出为她提供了一条通往成功的快速捷径，而胡荼荼却拒绝了，自己选择了一条更陡峭更崎岖的道路，两条路同样都能达到终点，但是向不出规划的道路风险更小，花费的时间更快，仍凭谁来看，胡荼荼的选择都冒着傻气。
池烬知道胡荼荼有些不一样，她第一次参加入世计划，仍然保留着初出茅庐的单纯和天真，执拗地要做好自己的工作，不过这份赤子之心能够坚持多久呢？即使是妖怪们立志要超越的人类，偷奸耍滑、投机取巧之辈也比比皆是，想要不劳而获的更是大有人在，对待工作摸鱼，对待生活敷衍，就连自己的人生也想要找出一条捷径，更快地到达世俗评价体系中认定的“成功”终点。这个过程中，他们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胡荼荼毕竟进入人类社会还不到三个月，或许是她的族人把她保护得太好，向不出不能说服她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这倒让他想起了一个老朋友，曾几何时，她也坚定地看着池烬的双眼，掷地有声地说：“我要去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了。”
他问：“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你会付出什么代价。”
对方想了想，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问心无愧罢了。”
原来一晃就是好几万年过去了啊，那位老友的面容也模糊了，不过他相信那位老友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了。
“我也只是一个俗人啊。”
池烬随手掏出一根烟，“啪！”打火机点燃，借着不甚明亮的火光，池烬看见了胡荼荼的身影。
“怎么不开灯呀，我都没注意到你在这里。”胡荼荼有些羞赧地摸了摸头。
“诶，池烬，你还没睡啊？”
“你不也没睡吗？”
这句话一脱口，池烬就有些后悔了，他从来对人对事都不带情绪，面上永远一派风淡云轻的模样，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牵动他的喜怒哀乐，这也是胡荼荼第一次听他说话这么带刺儿。
池烬赶紧找补：“马上就去休息，你呢？”
胡荼荼却仿佛没有听他的话，自顾自地提出了另一个问题：“池烬，你说我刚刚是不是让向哥生气了，我是不是应该听他的话，不应该追求那么多听上去就假大空的东西，毕竟在人界，好像只有金钱和权力才是人人追求的东西。”
池烬把烟头掐灭，坚定地对他说：“没有，你很好，做你自己想做的吧，向不出又不是天王老子，管不到那么多。”
胡荼荼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我想也是，我认真看过我和向哥签署的合同，他只能给我提建议，但内容仍然是我自己做主。”
过了一会儿，胡荼荼又自言自语道：“我会成功的，我一定要证明给你们所有人看。”
池烬静静地盯着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
胡荼荼扭过头来叫他：“池烬！”
池烬下意识答应了一声，“嗯。”
他的声音宛如大提琴的低鸣，低低的，听上去格外有磁性。
在夜色和池烬都看不到的地方，有一抹绯红悄悄爬上了胡荼荼的耳朵，她记得第一次到工作室的时候，池烬也跟她说了好久好久的话，为她打消了很多顾虑，啊，池烬真是个大好人，不，是好妖怪。
因此，胡荼荼认认真真盯着池烬的眼睛：“谢谢你啊，每次跟你聊天，我的心情都会变好。晚安。”
池烬淡淡道：“晚安。”
他默默藏了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其实我也是，跟你聊天，心情就会变好。
来吧，胡荼荼，让我看看，你会被人类社会雕琢成什么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