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二狗背后渗出冷汗。
糟了！
受完刑那日，他已经意识到，形势比人强，霜尘不知为何针对于他，所以他更该处处谨小慎微，最好别被霜尘捏到错处。
可就是秦昧这样一个挑衅，又让他没能控制心绪，一时露了情绪。
“二位师弟，既然自诩掌握了入门的剑法，那便为大家演示一番吧。就由何师弟你先来。”霜尘语气古井无波，听似漫不经心，落到何二狗耳朵里却成了毛骨悚然。
一群新弟子闻霜尘此言，面面相觑。
何二狗和秦昧这两个人也太无法无天了，第一次早课，不好好学剑，也不知道搞些什么有的没的，果然，被逮住了，这下可算完了。
气氛骤然一紧，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一声。
何二狗捏紧了剑柄，再三在心中告诫自己要冷静。
接着，他手中持剑，依照这方才听到看到的，原模原样地使了一套入门剑法。
若说方才初樱华使出的，是松散不成样子，徒有其表的花架子，那么何二狗手中的剑法，就已经具有了些许真意。
霜尘在，没人敢聊闲天，但新弟子之中，却有几人倒吸一口冷气。
有一句话不约而同地在这些人心里浮现。
“我不如他。”
他们第一次以一番新的眼光打量这个满身尘泥的少年。
一身的穷酸，小气，不上台面，留剑门谪仙气的白衣都盖不住他身上那股小家子气。
但……有着一身好天赋，使得一手好剑。
这些没经过世俗洗练的少年少女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到了此间世界最负盛名的留剑门，无论你是市井草根，还是世家贵子，都是一样的。
一切重新开始。
就连一直眼神懒懒，漫不经心的秦昧，眼神中也隐隐露出些许正色。
何二狗挽了个剑花，算是演练完了这一套入门剑法，气息微微散乱，双眼因惊愕微微放大。
留剑门这套入门剑法……不一般！
乍一看，一招一式规规矩矩，简直像是凡间游侠斗殴时的粗浅招数。
可恰恰就是这最简单的招式，蕴含了无数玄妙之理。既是万象初始，又是变化终结。
何二狗一个已经登堂入室的修行者，运完这一套剑法，竟感觉到一丝疲累。
何二狗强压下作乱的气息，佯装稳重恭顺，一言不发，尽管眼光停在未收的剑尖，满心的注意力却尽在霜尘那里，愈发地不安。
那日新弟子打群架，独他一人受了重罚，何二狗思来想去，也没明白这位师姐因为何事看他不顺眼。
但……他这剑法使得可不算利落，做霜尘找他麻烦的借口，足够了。
“师弟天赋卓绝，虽初学乍练，这剑法却已初具雏形了。就连本派首席龙师兄，当年初入门径之际，也未能有师弟这番水准。还望师弟戒骄戒躁，沉心习练，切莫自恃天赋，误入歧途。”
霜尘冷如冰霜，若是单看她的表情，很难想象到，她摆着这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居然是在褒奖自己的师弟。
一片哗然。
“师姐口中的龙师兄是……”
“你是从远处来的吗？本派年轻一代第一人龙昆吾的名头都没听过？”
“我听过我听过！他初次下山之时，便屠了我们那边肆虐三城的妖兽，名声大噪。这妖兽可厉害着，我们那边好几个仙门合力都拿它毫无办法，龙师兄一人便解决了这大祸害。”
“我还听说，他是留剑门创派以来最接近渺天祖师的传奇天才。”
听着这些纷纷议论，秦昧不屑地抽了抽嘴角？
龙昆吾的名头，秦昧入门以来，也不是没听过，但……
何二狗这剑使的，在他看来，简直是错漏百出。而美人师姐居然说，何二狗强过龙昆吾？
留剑门第一天才，就这？
那日送他们入山门的云晁师兄怕是都比龙昆吾强吧。霜尘恐怕能用一根手指头碾死龙昆吾吧。
秦昧内心呵呵两声。
他还听说龙昆吾是留剑门掌门的儿子，看来，留剑门第一天才这个名头，掺了某些难以言说的水分。
“龙昆吾师兄，比霜尘师姐还强吗？”有人又迟疑问道。
这人没啥见识，此生见过的最大高手，便是入门那日一道法术便将所有人禁锢的霜尘。掌门也好长老也好，再强也只是听说过，远没有自己亲眼见过的霜尘师姐震撼。
“伯仲之间，互有胜负。但……还是龙师兄更胜一筹。”另一人答他。
秦昧听到这，一贯散漫随性的眉眼紧紧皱起。
奇怪。
龙昆吾比霜尘更强一筹，论天资悟性居然能不如何二狗……
思来想去，秦昧终于从这一团乱麻似的强弱对比之中得悟到了一个令人愤怒的结论。
根本不是什么龙昆吾名头掺水，而是美人师姐对何二狗这小子示好！就因为前几天重罚了何二狗！
一种莫名的愤懑突然让秦昧胸腔发堵。
何二狗配吗？
阴险小人一个！入门那日不过同门打斗，便对他使了杀招。叫秦昧看，干出这种事，受多少罪，哪怕被留剑门那个什么劳什子定神鞭抽死都是轻的。
美人师姐外表冷艳不食人间烟火，怎么蠢得和个小丫头片子似的，居然以为打一顿之后，何二狗就能老实了，岂有此理！
不仅秦昧想通此节，何二狗本人，也想通了此节。
何二狗阴郁眉眼间微微一皱，暗藏困惑。
他没自大到认为自己能和宗门的绝顶天才一较高下。可霜尘不会无缘无故夸他，总该有个根由。
“多谢师姐激励。”何二狗收剑，恭敬地抱拳鞠躬，动作生涩，不像是自小仪态彬彬左右逢源的大家子弟，有几分拙劣模仿的蹩脚，一看就是出身乡野。
低头的瞬间，何二狗内心飞速思索。
霜尘罚他，罚的很重，这原因，此刻他终于想明白了——根本不是因为看他不顺眼，而是因为他初入山门，便对秦昧这个日后的同门下了死手。所以霜尘必须下狠手，做足杀鸡儆猴的威势来，确保以后没人敢再犯。
但门派培养弟子，须得恩威并施，若弟子对门派仅有恨与惧，没有更加深沉的敬与爱，那忠诚便培养不出来。
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乡下人家驯犬便是这么驯的。
想通此节，何二狗心下终于安稳了。
他内心泛起一阵嘲弄。
可惜，他虽出身乡野，连名字都带了个上不得台面的“狗”字，但是，他却绝不是轻易能被人驯养的家犬。霜尘师姐……不，即使是留剑门，也休想凭这种小手段，压弯他的脊梁。
何二狗挑衅的目光看向了秦昧。
他施展完了剑法，这下，该轮到秦昧了。
他和秦昧自入山之时，便结下了梁子。何二狗扪心自问，若他是霜尘，不会总让秦昧得意，是时候该打压一番。
果如何二狗所料，霜尘眼神冷冷瞧了秦昧一眼，不带半点感情：“该你了。”
秦昧还没想到这么深远的地方。
他回了一个挑衅的眼神给何二狗，拔出了随身的剑。
秦昧长得俊美，剑使得也潇洒，霜尘身侧的初樱华呆呆地看着秦昧衣袂翻飞的身影，不由得痴了些许，看得霜尘内心又是一阵叹息。
人群中的秦奇，也呆呆地看着秦昧的身影，眼底尽是羡慕。
这就是他们秦家百年来最杰出的天才吗？
但看着看着，秦奇突然从秦昧的剑招里品出一丝不对味的古怪来。
“怎么那么像……”秦奇小声嘀咕道。
旁边的人小声问他：“你自言自语什么呢？”
秦奇如梦初醒，摇摇头：“没什么，是我想岔了。”
可能真是他多想，但他怎么总觉得，留剑门这入门剑法，和他们秦家剑，有那么一点诡异的相似呢。
秦奇摇了摇头，把自己那些奇怪想法甩出脑海，继续专心致志地看他大出风头的堂兄。
新弟子之中，已经传出了小声议论的声音。
“厉害。”
“我看比何二狗还强上一筹。”
“比何二狗强？可刚刚师姐不是说，何二狗天赋能与龙师兄一较，那岂不是说……”
“不会吧……”
秦昧动作扎实，气息沉稳，稳稳地耍完了这一套入门剑法，只有额角微微渗出薄汗，眼神尽显少年人的骄傲，若不是他长得俊，这般骄傲神情一定会显得十分滑稽。
但他有骄傲的资本。
何二狗嘴角撇了撇，显然是对于这一局自己输了秦昧这一筹不太满意。
秦昧得意眼神暗藏期盼，嘴角带笑意，看向了霜尘。
美人师姐就算再不喜欢他，这次，也必须得违心地夸上他一回。不然，如此明显的区别对待，叫其他的新弟子看了，这师姐的威严可就丢的干干净净了。
霜尘开口，依然那般孤高不可侵。
但嘴里说出的话，却差点让秦昧气了个倒仰。
“不过尔尔。这就是你自傲的依仗不成？愚妄自大。”
秦昧满脸的得意瞬间冻结了，看着有几分滑稽。
他心里怒火中烧：霜尘啊霜尘，看着正经得很，居然睁眼说瞎话！
秦昧忘了一件事。霜尘实力高绝，又是师姐，即使是睁眼说瞎话，这群新弟子也是没人敢质疑她实力的。
人群中的秦奇突然产生了点微妙的快乐。
活该这个不省心的堂兄丢面子。
叫他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