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宫人尽管头发已经泛白,身形却很硬朗。他将拂尘死死捏在手上,指节时不时传出咔咔响声。身后跟着的二十几名宫人,对他很是恭敬。他的目光如同冷刀,刮过清霖和桓瑾,用拂尘指了指桓瑾二人。
“这就是刺客?”跟来的二十几名宫人面面相觑,却无人作答。
“一群废物!”见无人应答,他将拂尘奋力扫向宫人方向,“要是惊扰了裕王殿下!唯你们是问!还不将人绑起来!”
清霖见他丝毫不在意怀中的桓瑾,又听见裕王名讳,心下一惊。这才做声:“公公且慢!您怕是抓错人了。”
白发宫人讥笑道:“错不了!若是有错,等你到殿下跟前,自己辩去。”
清霖的脑内飞速转动起来。
“今日游春宴上,我曾见过公公,您站在太后和司仪中间传递懿旨。我与萧仪小姐并排而座。”清霖沉声道。
白发宫人眯了眯眼,似乎想仔细看看她,又叫宫人将宫灯照在了她的脸上,这不照还好,清霖白天穿的是一件水红色贴身襦裙,如今被水打湿,后背风光一览无余。
清霖少有被这样打探,心中难堪,又怕再生变故,只能低低垂下眼眸,任他们打量。
“公公可看清了?”看了半晌,清霖催道。
白发宫人一挥手,似笑非笑。“凑近一看,似乎是有些眼熟。”周围的宫灯这才回到原位。
“公公好记性。民女是太傅之女阮清霖。”
“原来是阮小姐。老奴黄绍,敢问阮小姐您是因何在此啊?”白发宫人虚扶一下,脸上客气了几分。
“黄公公若是信得过我,能否放民女先行离开。刺客伤了我的婢女。”清霖突然打断他。
“阮小姐,您这就让老奴难办了。这终南行宫是裕王所辖的地界儿,如今平白出了刺客,裕王殿下问罪下来,咱家可担当不起。”黄绍略微皱眉,语气依旧强硬。若过了今日,别宫遭到夜袭的事情无人认下,太后向来严苛,这一宫的人便都要问罪。
“我入邵京曾被裕王殿下所救,碍于婚约在身,不敢叨扰殿下。如若公公执意要我去见,也未不可。正好将这林林总总………”清霖此番话语意在威压,白发宫人脸色微动,屏住气等她最后一句。
“一并说个清楚。”清霖目光坚定,远山微蹙。
黄邵身侧有个小太监往他耳边递了一句话,他的眼珠微动,脸上换上了笑。
“阮小姐莫怪,您既是太后请来的贵客,自然不会是夜袭之人。方才多有得罪,老奴向您赔罪。只是这宫有宫规,老奴不敢擅专,您…还是请吧。”
话锋转了几转,黄绍依旧不依不饶。
清霖从身上摸出了滴着水的荷包,五指奋力一捏,铜板发出咯咯声响。黄绍斜眼屏退了其他宫人,伸手便要去接。
“黄公公,不妨听听这荷包作什么用处。”黄绍讪讪笑了,按住不动点了点头。
清霖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清霖只能自证清白。但是有一事,清霖实在不明。”
若是真想将自己推的干净,须得没有半点错处。
“阮小姐尽管问,老奴知无不尽。”白发宫人拱了拱手。
“行宫禁止杀生,忌食荤腥,是何人敢在太后眼皮子底下,私自购买捕兽笼,违反太皇太后禁令,藐视太皇太后威严。”黄绍吓得捂住了清霖的嘴。
“此事关系重大,阮小姐可不要信口胡说!”他动作太大,清霖险些撑不住桓瑾,手不自觉的环上了她的腰,侧边一让,不着痕迹的避开他的手。
“公公不信,可以穿过前面草丛,那里生过火,兴许还有肉香。”清霖淡淡一笑,一会功夫,黄绍的额角滴下汗来。
“还得多谢放笼子的恩公让我主仆饱餐一顿,黄公公您可知这位恩公是谁?”黄邵的眼皮微微一跳,喉咙微动。
“此事…此事非同小可……”黄绍紧紧攥住手中的拂尘,指节泛白。
“既如此,公公请前边带路。”清霖意欲起身,黄绍迅速接过昏迷的桓瑾,急道“阮小姐留步,夜深了,此刻去见殿下恐有损您清誉。”又对着远处宫人喊道:“来人!阮小姐受惊了,送她回去歇息。”
清霖站定,将那荷包塞进黄绍手中,“那有劳公公,找位医正来。”
黄绍木然接下,脸上阴晴不定。
“黄公公?”清霖试着轻声唤了一句,目光沉沉。
“哎…好!阮小姐还有什么吩咐?”黄绍转头,撞上了清霖放大的脸,他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球,此刻才算真正看清她的脸。
“最好是名女医。”黄绍点头应下。
两个年轻的宫人合力将桓瑾抬走,清霖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后面,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黄绍怔怔的看着她走远。
近前的宫人贴近黄绍问道:“公公,您这就放她走了?”
“不放人,出了岔子你兜着?”黄绍问。
“奴才不敢,只是萧詹事那边,不好交代啊……”宫人为难道。
“还是看顾看顾自己吧!”黄绍拿拂尘甩过宫人额头。“给我搜!现场里里外外,全部给我查清楚了!”
一行人到了棋室门外将人放下便走了,琦玉在房内转了不知道多少圈总算是盼回了两人,没曾想两人狼狈如斯。
“哎呀!小姐!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
“先进去再说。”两人一前一后,将桓瑾架进了房内,两人艰难的移动着,正准备将她移到踏上,桓瑾的手不慎扫过了棋盘上的棋子,棋子纷纷坠落。
琦玉手快捞得了几个落子, “糟了!小姐!棋又乱了。”
“别管那些了,王爷伤的不轻,耽误不起。”清霖一边说,一边帮桓瑾脱鞋。
“我去打些水来”琦玉随手将棋子一放,便出去了。
房内就剩下桓瑾和清霖,清霖才发觉身上的衣物因为桓瑾都湿遍了。夜风冷冽,桓瑾的脸上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清霖擦了几次,还是不见少。清霖伸出一只手,探了探床上之人的脖颈,果然烫得吓人。
清霖想也不想便开始着手帮桓瑾脱衣,不料却被一只手抓住。
“咳…咳咳….是谁!”桓瑾咳的面色微红,勉强得半睁着眼,眼里却空无一物。
“王爷,您发烧了。”清霖抽出手,继续帮她褪去里衣,岂料桓瑾侧过身去,将清霖挡在外面。
“别碰我!”因为翻身扯痛了伤口,她闷哼了几声,又费力得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
“叫青莺来。”
清霖见她团着身子,像个防卫过度的孤狼,明明已经伤的那么重了,却还在做微不足道的抵抗。
望着她的后背上那一滩渗过了里衣的血迹,清霖缓缓地伸出了僵住的手。桓瑾牢牢抓着自己的衣襟,清霖试了几次仍未奏效。
“是我,青莺。”
清霖半晌后低声道,桓瑾听了果然放松了不少,想转过身来,却因力竭没法做到。清霖想着一会医正来了,可能也要验看背后的伤口,若是反复挪动恐怕不妥,直接将桓瑾的背朝上,头侧到一边。
由于时间隔得太久,伤口和衣服搅在一处。纵使清霖的动作再怎么慢,将黏连撕裂开的瞬间,还是疼的桓瑾不断的抽气,每挪动一寸,桓瑾的身子都抖动如筛糠。清霖轻轻的吹着伤口,心绪难平。
琦玉回来的时候,清霖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初,正在不紧不慢的捡拾掉落在地上的棋子。床上的人轻咳了几声,青莺看过去,她这才觉得敬王爷身量太小了,扮作女子并无违和之感,再看看清霖的外衣盖在她的身上,很是合身,一直盘踞在脑中的疑问似乎明朗起来。
“医正还没到吗?”清霖在棋盘旁边坐下。
“小姐别急,方才出去奴婢已经催了一次了。”琦玉行至床前,打开清霖的外衣,看到桓瑾的伤势的时候,吓得手抖了几抖,又强装镇静,颤着手帮她擦拭起来。
“是谁这么大胆敢把王爷伤成这样!!”琦玉似乎被气的不轻。
“刺客冲着我们来的,若不是护我,王爷不会受此重伤。”琦玉听到她们遇袭,心更是跳到了嗓子眼,拉起清霖转了一圈进行验看。
“小姐,他们伤了你吗?你哪里疼?”琦玉问。
清霖握住琦玉的手,拍了拍,以示安慰。
“我没事,你帮我照看王爷,再看看医正什么时候到。”
琦玉点了点头,看向了清霖手中的拿着的棋子。
“对了小姐,刚刚我捡拾匆忙,应该没漏下棋子吧,您再看看?”
“数目不错。”清霖第一遍演算时就算过一次,问题不在这。
“那棋盘会不会有什么机关?”琦玉走过来摸索这棋盘的周围,“奴婢总觉得萧仪小姐一定不会这么简单只出个棋局给我们。”琦玉盯着这个黑墨一般的棋盘,棋盘中间一团黛色将棋盘分割开来,越往中心颜色越浅,色彩泾渭分明,看不出玄机。
“这棋盘倒是少见……”琦玉喃喃道,一双圆圆的眼珠子,像是要将棋盘刻进眼睛里。
清霖执棋的手执黑棋,从棋盘上滑过。琦玉一颤,伸手拉住清霖的手,“小姐!等一下!这棋子有问题!”
清霖垂眼看去,发现手上的白棋,在黛色棋盘上方看起来是黑子,待移至黑色棋盘上又变回了白子,反复无常。清霖又抓了几个棋子比对,发现有问题的棋子多达三枚,正是这些黑白逆转的棋子,将整盘棋搅乱。
“这下好了!我们可以回去了!”琦玉激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