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可信 

陆修着了一身玄青色的劲装,坐在车头驾着马车,马车沿着宽阔的街道,缓缓向前走着,出了夜明街,两旁的房屋还有马车一起被夜色吞没。他驾车的技术娴熟,巧妙的避过了道路上的凹槽残缺,马车平缓的行进着。
此刻车上的几位已经熟睡,而他还得边驾车,边考虑陵邵的巡夜军的行进路线,一边躲着巡夜军,一边在城里兜圈子。陆修的瞳孔刚刚适应夜色,又映照出了一轮明月,月光晕开在了车头,像是在告诉他该往何处。
桓瑾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了陆修准备的马车上,刚想继续合眼睡下,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让她不得不一个侧身手脚并用的爬到了车头。她掀开车帘,也不管旁边是谁驾车,就痛快的将胃里的秽物一下排出,车内没有点灯,桓瑾摸索着身上,却半天也摸不到软帕,该是换了新婢女不知道她的规矩。
“王爷醒了。”陆修看见车内探出的头颅,不急不慢的问候着,又见他一个抬手,将身侧的酒壶递上。
“您可就此酒漱口。”
桓瑾匆匆看了一眼,伸手接过,喝了一口,将酒水喷出,霎时觉得清爽了许多,原本昏昏沉沉的头,此刻在马车外被风一吹,也清醒了不少。
“等府外的巡兵撤走再回府。”桓瑾哑着嗓子发号施令,陆修低低应了句好,桓瑾便头也不回的,坐回了车内。车内昏暗不定,月光偶尔不被树木房屋遮挡的时候方能清晰的看到车内的几个人。
只见清霖靠在了马车一角,正紧挨着自己方才躺着的位子,仍是之前在牢房里见过的,稍微有些正襟危坐的坐姿,这世家女的教养和仪范她一刻也不曾忘记的。又见她的睫毛轻颤,睡的不是很安稳,另一边是两个被绳索缚住的女人,不用细想也能猜到是谁。车内还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小箱子,用看起来质地不错的丝绸包裹着。
桓瑾一时好奇,伸手解开去看,入目的东西登时就让她脸色变了一変。她看了一眼清霖,将那个小箱子暗暗的放到了车内不起眼的旮旯角。等安置好之后,她只身往前探了几步,挪到了清霖正前方,伸出的手还没触及她的脸,就停驻在了半空,她兀自叹了口气,又将手收回了。
收回手,桓瑾坐了下来。在袖子里掏了半天,掏出了陆修前几日给她的妓籍册录,又看了眼用赤字圈住的名字——“盈姝”。红极一时的舞姬杏仙的小名,竟然和自己的嫡母太后一样,这当真…只是一个巧合吗。
关于萧太后,她又了解多少呢。她隐约记得,她的贴身乳娘在世的每一天,都在不断的咒骂和诅咒萧后。
“哼!下作的商贾之女,几经钻营,去了八辈子的服气才得以入宫,献媚邀宠,不知廉耻!娘娘就是被她所害!只消吾还有一口气在,就咒她不得好死!天若有眼就该将她收了去!”
令她记忆深刻的还有当她将唯一的宫装弄得肮脏不堪从宫内回到府里时,乳娘的哀叹。
“哎呦我苦命的小公主,娘娘若还在一日,怎会让您受这样的委屈。一定是那萧氏贱人从中作梗,她这等歹毒心肠必会遭报应的!”
当乳娘知道萧氏要收养她时,这个从她出生就一直与萧妃不共戴天的宫婢,脸上的反应却和之前完全相反,她笑了,笑着战战巍巍的接下圣旨,展开看了一遍又一遍,脸上霎时又全是泪水。
“宸妃娘娘在天有灵,定是宸妃娘娘保佑!公主,您总算可以回宫了!谢过天神!谢过娘娘!”
乳娘泣不成声,一时间忘了尊卑,抱着桓瑾的在她脸上亲了几口。桓瑾原本寂寥的内心竟有那么一瞬的松动,那是第一次,第一次她亲身体会到,原来肌肤之亲竟能让人如此欢喜。
然而就在她入宫前,乳娘在府里自缢身亡了。
这个一直低着头颅,挡在她面前的碎嘴女人,前一天还欣喜能够再次回宫,后一天她就着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宫装,永远闭上了眼。
她甚至没有开口问过,这位乳娘叫什么。
桓瑾揉了揉太阳穴,握紧了手中的竹册,这个线索,不能断。萧太后掌管后宫多年,现已经无从从宫中的老人下手了,想要查出母妃的死因,首先得捋一捋萧太后的身世。虽然杏仙已死,能找出她的女儿,也算万幸了。
原本想在今夜之后暗中将两人收关进王府地牢,仔细审问,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没想到被清霖捷足先登,赎了回来。看来自己与夫子,今后的牵扯只会越来越多呢,桓瑾笑了笑。
也不知太后那边会不会起疑心,不过她此刻每天要担心根基不稳匆匆继位的皇弟,正是她可以调查此事的大好时机。桓瑾突然察觉到了一束目光,一抬眼就看见清霖睁着一双眼,正看着自己。
“醒了?”桓瑾边说边将手上的竹册卷起,一幅气定神闲的样子。
清霖也不知为何自己会醒,一睁眼就看到了拿着书卷观看的桓瑾,一双眼牢牢的盯着书卷像是在想什么。
她的那张脸在月光下有些过分的好看了,玉色的脸上,一双长长的睫毛投下了阴翳,经月光这么一衬,愈加天然去雕饰了,让人更加移不开眼,但是她脸上的神色却戚戚然,紧锁着的眉头和极度忍耐的抿着的唇,看起来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过往,不多时她又展开了眉头,微微一笑,可那个笑容也就在一瞬间就不见了。
清霖又隐约闻到了一股酒香味,不知桓瑾是不是又饮酒了。她急急的将手贴上了桓瑾的脸上,感觉她的脸上没有发烫的迹象,这才松了口气将手放下。
“怎么还能闻到酒味,王爷又饮酒了?”清霖关切问着。
“夫子这是在担心我?”桓瑾笑了笑,又是她一贯挂在脸上的那种笑容,扯着一边嘴角,满脸的玩世不恭。
清霖闭唇不语,脸上也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她移开了眼,不再看桓瑾。今晚发生的事情有些超乎清霖的意料,没想到自己也能做出这等出格的事情,也不知道是拜谁所赐,让她只一瞬间就没了分寸。
“害夫子担心了…”桓瑾也不管清霖的反应,自己应了一句,接着问道:“夫子出资买下了新罗和银素,今后打算怎么安置?”
清霖仍是不语,可心里也在默默盘算了,直接送回阮府好像有些不切实际,暂时恐怕还得让她们在王府栖身。
“养在府中也不是难事,就是她们的开销用度,都要夫子一力承担。还有她们的赎身钱…哎呀….还真不是一笔小数目呢。”桓瑾一幅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拿不出这笔钱。
“还要麻烦王爷暂时安排她们在王府住下,待我将此事写信禀明父亲,赎身的银钱,我阮府会结清的,之后她们也会回我阮府。”清霖缓缓地应了句。
“夫子有没有想过,她们登记在册的可是妓籍,出城恐怕不易呀?”别说是出城了,醉仙楼的老板昌广进最是怕事,恐怕他已经连夜将她们的籍贯物什都一并烧了个干净,对外谎称她们暴毙了吧,这下是府都不必出了。
“还有,本王听说张员外这几年一直在暗地寻女,新罗今晚邀我赴醉仙楼,也可能不是需要我拖住李员外,只是想要本王挡住除了李员外以外的人。夫子恐怕搅了一出父女相认的好戏呢。”桓瑾边说边瞥眼看着仍在梦里的的新罗和银素,一股怪笑在她嘴边流出,她的夫子,怎么会如此轻信于她。
看着清霖脸上变了几个颜色,桓瑾心满意足的笑了。
“夫子听了这么多关于本王的传言,怎么对本王还是如此不设防呢?”桓瑾懒懒的躺下了,手肘撑起了上半身,扬起她下巴,从下往上看着清霖,两人近在咫尺,桓瑾却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以后…夫子可要多存一个心眼了。”马车的车辙碾过道路,在宁静的夜里发出一阵阵响动,桓瑾的这句话像是说给清霖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因为本王…不可信。”后面这句话,轻轻的在桓瑾的口中飘出,很快飘散在了夜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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