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王府内，银素候在了王爷的房外，她不自在的掸了掸裙上的泥土。因为王爷近侍金秋亲自来传，说是王爷问话，她不敢怠慢急急就过来了，连花剪都没有放下。只是见那房内烛光幽暗，半晌都没传出一点响动，让她原本就紧张的神经更加紧绷了。
她低头看着攥紧衣裙的手，满脑子思绪乱撞。自从被清霖搭救一周以来，从未亲眼见过王府的主人。不过从在醉仙居内听来的只言片语拼凑起来，得知王爷是这邵陵出手最阔绰主儿，权力通天。虽说脾气古怪了些，但是长得极其俊美，不少没登台的姑娘都想亲眼看看。
可是为什么突然传她来问话呢？
不巧的是今日阮小姐外出游春，姐姐素来不爱受拘束，满王府乱晃，此刻见不到人影。清霖房内的婢女们也都和善，但是总能在一些时候觉察出淡淡的疏远。想到未归的清霖，银素在心底叹了口气，若是她能跟着去参加游春该有多好！
银素还在胡思乱想，眼前的门突然啪的一声打开了，金秋淡淡道了声“王爷有请。”便让在一旁，银素慌忙站起，小腿突然一阵抽疼，又重重的跌回去，银素痛叫出声，眼里迸出泪来，余光中见那金秋巍然不动，也不敢叫人怠慢，又重新站起来，朝房内走去。
房内点了一盏灯，但是丝毫冲不去夜色。她跪在房中，不敢四处打量，调整了一下呼吸，行了一礼“民女银素，见过王爷。”
“免礼。”房内响起回答。
“谢王爷。”银素艰难的站了起来，小腿上传来阵阵抽痛，但是站定之后又不敢改变姿势，只能生生的扛着。
“你们姐妹二人来我王府做客，既是夫子的客人，便是我的客人。若是哪里招待不周，只管和青莺提。”银素隐隐看见案几边上似乎是坐着个人，不过看不清容貌。
“民女代姐姐谢过王爷，有王爷照拂，一切都好。”银素讷讷的回了一句，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够妥帖，她没有姐姐新罗舌灿莲花的本事，此刻能谢王爷而没谢阮小姐，已经进步不小了。
“你们二人的情况，我听醉仙居的老板说了。现如今，籍册被毁，我想听听，你们今后作何打算？”屋内正在煮茶，弥漫着一股幽幽茶香，银素对茶道颇有心得，此刻却闻不出是什么茶。
“这……”银素哑然，这一周以来，她日日苦思冥想，想的却不是今后如何，而是如果真要留在清霖身边应该怎么筹算，她这个等级的小艺生本该在第一次竞演的时候入籍的，却因为清霖的出现改变了。难怪姐姐平日总骂她不思进取，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多出这样的心思。
“听闻你父亲在宫中做官。”茶已煮好，屋内人伸手一请，金秋立刻从暗处出来，将一个坐蒲置在了正前方，银素向前走了几步，矮身下来，摸了摸坐蒲的位置，变换姿势让小腿得到一次喘息。
“若是能找到他，籍册一事自然也就解决了。”王爷道。
“奇怪。”银素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家母得了急病去世，并未谈及生父。敢问王爷又是从何得知？”
王爷忽而一笑：“本王还以为，你们姐妹两人，没有秘密……”
夜风呼啸，一下一下的拍打着终南行宫的窗子。
清霖又重新拍排布了一下棋子，房外的看门的宫人已经被桓瑾放倒，一大早赶着来给新帝做替身的桓瑾，早已饥肠辘辘，此刻只要闻着香就能找到往厨房的路。
琦玉见桓瑾出去好一阵没有回来的动静，偷偷摸摸的从袖袋内拿出了两块由方巾包裹的枣泥糕。
“小姐，您歇一歇。这个是我方才特地给您留的，您快吃了她。”说着就往清霖的手上送。
清霖顿了一顿，显然没想到琦玉还有这样的神通。不过却没接下，反将那糕点往琦玉那边推：“我不饿，你吃吧。”
“奴婢不饿，小姐快吃吧！一会王爷来了，怪不好意思的。”琦玉又将糕点往清霖嘴边送，“您这大病初愈的，不抗饿。”
清霖接过，琦玉才满意的抿嘴笑。
“小姐，您看这盘棋看了多久，王爷就在一旁睡了多久。若是王爷早些起身，您也不至于饿到这个时辰。您就不该拦着奴婢叫醒她！”琦玉又进一言。
“不妨事。”
“咳咳！”桓瑾等了半天，没等到清霖的下文，索性清了清嗓子，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翻窗进来了，方才正好被窗子挡住了半个身子，清霖主仆并未察觉。
“回来的不是时候，打扰夫子吃独食了？”桓瑾似笑非笑道，说着往前嗅了嗅房内唯一的吃食，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清霖。
“王爷回来了…”琦玉耳根通红，朝桓瑾行了一礼，眼睛不敢抬起。
清霖见桓瑾两手空空，只得将手上的糕点递给她。
“王爷，请。”
“嗨！不用。人家特地给你留的，夫子怎可转手赠人，不合规矩。”桓瑾退了半步，背过手去，脸上故作云淡风轻。
话未过几秒，她的肚子发出绵长的咕咕声。
清霖刚想收回手，只见桓瑾猛地弯腰低头，将两块糕点衔起，迅速的送进了嘴里。纤细的脖颈一前一后颤动着，像极了未褪初羽的雏燕进食。
“规矩不能当饭吃，失节是小，饿死事大。”桓瑾边嚼，边含糊不清的说着，吃的太急，又咳了起来。
琦玉麻利的倒了杯水，帮桓瑾拍了拍背。
“王爷，您慢点啊。”
桓瑾抬起手，示意她退下。
“本王方才出去才想起，太皇太后之前立下过规矩，行宫内忌食荤腥。这不才两手空空么，绿叶子有什么好吃的！”说完一口喝了茶水，才算咽下了枣泥糕。
“不过呢，你也别急。我方才到这后山，看到了有宫人之前留下的捕兽笼，收了几只山鸡。现在已经烤上了，现在过去就能吃！”桓瑾说的眉飞色舞，颇有沾沾自喜之色。
“那太好啦！请王爷快带路吧！”琦玉双手一合，满面喜色。
桓瑾在前面带路，手上拿着门外宫女的守夜宫灯。琦玉挽清霖的手，小步向前。桓瑾先至之处，荧虫纷飞，碧草如茵。她心情不错，步伐轻快，清霖稍不注意，桓瑾就离得远了。
等她回过头，发现清霖和琦玉还未跟上，只得停下脚步。等到了她升的篝火旁，定睛一看，桓瑾的裙袜湿透了，清霖这边倒是干干净净。她也不介意，直接往地上一坐。
篝火旁确实插着几枝树枝穿好的鸡肉，处理得当，令人食指大动。
“夫子在我王府里，没见过这样的野味吧！来！”说着就把一块烤的香气四溢的鸡肉递给清霖，清霖迟疑了片刻，道了声谢便小心接了过去。
“在邵京，两只这么大的山鸡，卖价几何？”清霖问道。
桓瑾那边吃的欢快，被清霖这么一问，略微迟疑的想了想，忽而又眯眼笑道“夫子白天忙着比试绘扇，午间背诵诗集，方才还在想棋局。怎么还有心情计较山鸡的卖价？“她的微微挑眉，歪着头看向清霖”嗬！想考我？”
清霖自认为没有老先生浊忘那么爱考人。
“琦玉，我们出门带了多少铜钱？”清霖问道，琦玉连忙解下荷包，将铜钱倒了出来，细细的开始数了起来。
“我劝夫子别浪费这个钱，山鸡生长于天地间，根本无人费心照料，只是恰好长成，实在费不了几个钱。”几句话的功夫，桓瑾已吃了半只鸡了，又伸手去拿另一半。
“小姐，方才打点传话的宫人花去不少，现在余下七百文不到。”琦玉低声说。
清霖伸手将最后一块鸡肉拿起，塞到了琦玉手上，一手接过绣着荷花的精致荷包。
“这荒郊野岭的深山行宫，宫人们难得沾点荤腥，却要被我们抢去。山鸡确实是靠自然供养，可这捕兽的笼子也是宫人们拿俸禄添置的。王爷若是方便，可否代我将这些铜钱放到捕兽的笼子里。”
说完，清霖伸手递过荷包。不料，桓瑾抓起她的手一转，带着她的手背往嘴上一抹，山鸡油腻，清霖的手背瞬间满是了油污。好似那雨后的荷叶内盛着的莹白水体上赫然漂着一截枯黄残叶。
琦玉吓得瞪大了眼。
桓瑾全不理会，笑的一脸无辜，“不方便。捕兽笼不远处有条小溪，我倒是可以陪夫子去洗洗手。”
琦玉这才回过神来，她欲将清霖搀扶起身，桓瑾却止住她道：“琦玉，我们离开太久，得有人回去在房内守着。你记着，别让门外的宫女入内，你的小姐我会照看好的。”
琦玉为难的看了看自家小姐，再看了看桓瑾那实在不堪入目的裙袜，直接将担心二字写在了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