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玉一走,桓瑾掸了掸衣裙上的泥土站了起来。桓瑾朝着清霖伸手,清霖看着这长期无人休整的草地,只好牵住。桓瑾拿起宫灯,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桓瑾走的平稳,为了顾及清霖,把平常一步能走的路,分成了两步走,绕过了难走的洼地,甚至还把大块的石子都踢开了。
清霖的习惯搀着琦玉行走,琦玉娇小,又因常年受管教礼数的婆子提醒“走路须得步履平缓,不宜过快”,所以步子越发小了。这会被桓瑾牵着,步子虽比平时快,却觉得身上比平时要轻盈。
“母后的棋,夫子能解吗?”桓瑾开口问。
清霖适才已将棋局理顺,隐隐觉得离解棋只有一步之差。
“还需一些时间,已经有眉目了。”清霖答。只是她的脑中已经想出了几种解法。不过都是家中旧棋谱中的路数,还不知能否一用。
桓瑾一愣,显然不知道夫子有这么大能耐,竟不需要她的帮助。
“夫子棋艺了得啊!难怪母后对你青眼有加。”桓瑾叹道,同时想到萧仪此人,竟借题发挥让人难堪,怪的是太后也没驳回她的有意刁难,恐怕也是有意试探。
“方才夫子看见了,六弟特意扣下了萧仪和叙川的扇子”说着将灯照到自己腰部,腰带上斜斜的插着清霖的画扇。“连同你的也是。”宫灯的光斑打在脸上,衬的脸上的笑更加捉摸不透。
叙川贵为公主不在选秀之列,萧仪和萧太后关系匪浅,恐怕也早就指定了良缘,因此将她两的扇子扣下。但是自己明明也是太后指婚,皇上难道会不知此事?
“敢问王爷,这是何故?”
“呵,我这个六弟,从小便爱夺人所好。”桓瑾转过身,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清霖,努努嘴道:“夫子今日可欠我一个人情,若不是本王拿走了你的扇子,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清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恐怕皇上已经猜出我与王爷合谋了。”清霖倒也不惧,因为这个多病瘦弱的少年天子,曾被太医多次寓言无法活到成年,现如今能安坐龙椅,全仰仗萧太后功劳。
“啧,合谋二字多难听啊!我和夫子明明是同襄共举。”桓瑾勾唇,忽的伸手向前一擒,将拳心举在清霖面前展开,一只萤火虫振翅飞起,莹莹一丝光亮在清霖面前升起,惹的清霖不自然的眨了眨眼睫。
“王爷…民女还有一事不明。”清霖捏了捏掌心的手。
“嗯?”桓瑾轻声应着,一边拉过清霖在河边蹲下,她将宫灯放在一旁,挽起了袖子。
“我听叙川公主的言辞,她似乎不知道您的真身?”清霖瞧着她的动作有些不解。
桓瑾拉过她的手,舀着河水,想给清霖洗手。
清霖周身一顿,不着痕迹的将桓瑾的手挡在一边,自己默默的洗起手来。几捋发丝顺着倾斜的身子滑入脸颊旁,遮挡了她的视线。
还未等清霖反应,一双修长洁白的手将她的发丝捞到耳后,一阵暗香浮动在鼻尖,耳边一句低语:“因为本王打小就是十足的坏胚子。“之后桓瑾又轻笑着站起来接了句:”德妃娘娘不希望叙川学我。”
清霖也站起来,眼神没有和桓瑾对上,脑中似乎在想些什么,桓瑾笑着继续问道“夫子觉得,还有谁知道我的真身?”
清霖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太皇太后仙去之后,宫中裁去半数的宫人。等母后掌权,宫中多有动荡,现在想来……”桓瑾眸色深沉,缓缓地伸出了五指。
“现在还记得此事的,不超过这个数。”桓瑾的笑容深陷在脸上,眼角也呈好看的月牙状,眼里却丝毫看不到喜悦。
清霖看出了桓瑾的不痛快,手不知觉的紧了紧。
见清霖沉默,桓瑾用肩撞了撞她:“夫子心疼我了?”一双含笑的眼睛迅速朝着清霖眨了眨,青莺的易容术有意变化她的五官走向,也没让这双眼睛折损半分神采。
清霖正欲启唇,只听见树丛窸窸窣窣,似乎有人走动。桓瑾将清霖护在身后,一位穿着紫色宫装的宫人从树林现身。
桓瑾沉声问道:“是何人?”
那人行了一礼,“见过两位贵人,老奴终南宫司药沈青。”
“此时几月?”桓瑾问。
“六月。”沈青答。
桓瑾侧身一让:“沈公公,我家这位在敬亲王府领的是夫子的职位,您有什么事情,只管和她交代。”
沈青迅速抬眼打量了一下清霖,见她年纪轻轻,略有踌躇。桓瑾借步将亲王印取出给她查验,她这才放下防备,也取出了宫中的腰牌交由桓瑾查看身份。
接着深青慢慢吞吞的将一个册子从怀中取出,交给清霖,书封上写着“起居注”几个字,大抵是记录皇亲贵族的日常起居琐碎小事的册子,而记录的这位是谁,想想自己身在何处清霖便心下了然了。
“这是敬亲王要的东西,请阮夫子务必带到,老奴告辞。”语毕,沈青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树丛中。
清霖看了看手中的册子,纸页已经泛黄褶皱,看样子有些年份了。桓瑾伸手接过,放进了胸口,四处张望了一阵才重新拉起清霖的手。
“走,放你的钱袋子去。”
桓瑾转身之际,闻得耳边劲风呼啸而过,一只箭矢破风而来,电光火石之间,桓瑾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把短匕将箭格挡出去。第二支箭不知何时射出,桓瑾将清霖拉至身后,拦在她面前,清霖看见她的后颈渗出细密的汗水。
正当桓瑾戒备四周之时,又一支冷箭直直的冲着清霖而来,桓瑾揽过清霖侧身,箭矢擦过桓瑾的后背,桓瑾的身形只是微微一颤,好似浑然不觉,只是压低了声音在清霖耳边道:别怕。
张弛之间,手中的匕首已朝树林方向掷去,不见落地,也闻不到声响,似乎是刺中了。
“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本王想死在哪儿,只能自己定,不劳他费心。”语毕又抽出了一把匕首,所指方向,是第一支箭射出的方向。
“若还要来,尽管试试。”僵持之际,树林外传来了一阵异响,似乎此处动静引来了巡夜的宫人。
清霖的手一直被桓瑾拽着,已经有些生疼了,却不敢做声。又僵持了一会。
“好像有人来了…”清霖提醒。
桓瑾这才松了口气,向后一个趔趄,清霖伸手托住,岂料桓瑾已经全然无力,栽倒在她身上,两人身形不稳,一个趔趄滚入了河中,桓瑾没能抓住清霖,用仅存的力气将自己的胸口朝上翻过身来。
河水刚好浸湿她的后背,血色漾在河中在黑夜中倒不显眼。桓瑾只觉得河水也是极好的,至少冲散了后背灼烧的怒意,但是马上灌入伤口的撕裂感,让她立刻醒过神来。
她奋力抽出怀中的书册,举过头顶,再茫然四顾不见夫子踪影。
“清霖!”
桓瑾这才想起,她的夫子本就不会水。初见那次,就是因为水性不佳才谴走了丫鬟通风报信,一时间又气又恼。
“清霖!”
她尽力让册子不沾上水,憋了一口气往河底看去,宫灯所照之外一片漆黑,哪里看得到什么影子。她抬头出水面看了一眼有她亲娘宸妃亲笔写就的《起居注》,再看了看一片平静的湖水陷入两难。
再往河底探看的时候,远处成片的宫灯已经越来越近了。
桓瑾急忙将册子塞进袖口,正准备潜入河底,看到清霖的手伸出了水面,紧接着向她靠近,等清霖成功换气之后,才看清自己离桓瑾其实并不远。桓瑾赶紧过去拉了一把,清霖这才踏到了河内的石阶,才敢大口喘气,喘了好一会,连声音都快沾染上水汽。
“册子呢?”
“在这!”桓瑾指了指并未完全湿透的的左手手臂。
“你不该下水寻我,起居注不能有闪失。”两人拖着紧贴的衣物,缓慢的朝岸边走去。
桓瑾想起萧后的教导:成大事者,不可存妇人之仁。又回想起那天的赤色宫裙,心中倍感空乏,瞬间被失重感剥夺了所有感官。
再之后发生的事情桓瑾一概不知。
眼看宫人们跑步过来,地上仍有两支未处理的箭矢,清霖当即将身后的宫灯丢入河中,只身撑着桓瑾等待宫人救援。
为了遮住桓瑾背上的伤口,只能跪坐在地上,用胸口抵住她的背脊,清霖发现她的下巴刚好可以倚在桓瑾的肩窝里,使她不至于滑落。又摸了摸她手臂的册子是否还在,才敢轻轻的环抱住她。
“有人在湖边!”一个尖嗓子的宫人喊道,大家都聚集了过来。宫人和护卫们将清霖和桓瑾重重围住。